第307章 运河之上!夜泊清口码头,见故人
第307章 运河之上!夜泊清口码头,见故人七月二十三日,清晨。
常朝之后。
沈念手握可节制南京所有官员的敕书,离京赶往南京城。
南京乃是大明冗官冗职的重灾区。
南京稳则江南安。
江南承担着整个大明六成以上的赋税。
地方官府稳定非常重要,绝不能因裁革冗官冗职而导致地方不宁。
沈念此次的任务便是令裁天下冗官冗职策在南京稳健展开,若南京六部的部堂官们不能严格施行此策,那沈念可能就要亲自布置安排,调整人事。
从京师到南京,坐船走京杭大运河自然是首选。
在没有恶劣天气的情况下,二十日左右便可抵达。
此次陪同沈念一同前往南京的官员有吏部郎中孙维清、中书舍人王嘉、锦衣卫千户齐虎。
孙维清与王嘉各带有十余名文吏,负责记录、抄写、汇算、检查、保管考绩卷宗等。
锦衣卫千户齐虎则是带了上百名锦衣卫,负责护卫沈念的安全,沿途亦有兵卒维持秩序。
阁臣出行,一般都是代君巡视。
配置有文有武,在不借助地方力量的情况下,便能轻松处理任何公事。
此外,朝廷依照惯例,还为沈念安排了杂役、马夫、侍女,还有十余名持伞、扇、旗帜等仪仗的胥吏,但全被沈念去掉了。
他做事喜欢利落,不喜阵仗过大。
当日午时。
沈念一行赶到了通州潞河驿,然后坐上了官船。
因沈念的差事不是十分紧急,故而官船只在白天赶路,夜间多在驿站休息。
……
翌日,艳阳高照,天气酷热。
运河水缓缓流动。
不时便能看到一艘艘商船从辽阔的水面上驶过,商船见到官船,皆会避让。
沈念等人一行的官船沿北运河向南行去。
近午时,船舱内。
沈念身穿薄衫布鞋,坐在正中间的一张大椅上。
前方站着吏部郎中孙维清、中书舍人王嘉、锦衣卫千户齐虎三人。
沈念朝着三人道:“自此刻起,我立下三条禁令。”
“其一,禁止任何宗室、地方官、乡绅、商贾、名士等拜谒、送礼或在咱们途径的驿站中设宴迎接。”
“其二,禁止一切扰民行为,所有官吏杂役非正事,停船靠驿后,没有我的命令,皆不得离驿。”
“其三,严禁有百姓以任何目的在河上拦船!”
“是,阁老!”三人同时拱手。
当下之大明,莫说阁老出行,就是地方总督、巡抚,甚至七品的言官出行,都能有一大群官员迎来送往。
张居正丁忧返乡时,就有诸多藩王、官员,设宴迎接。
因表达的是对张居正父亲的哀悼,张居正有时不得不参与应酬。
而沈念最是厌恶这种人情事故。
他交待完毕后,锦衣卫千户齐虎自然会提前安排,通过驿站让那些地方官或乡绅商贾放弃此等陋习。
至于沈念所言的官吏胥杂役皆不得离驿,是因河岸两侧,商贸繁荣,伴随而来的便有很多妓馆、赌坊,沈念不喜船上之人沾染此勾当。
而“严禁有百姓以任何目的在河上拦船”则是沈念基于多方考虑。
百姓向高官拦船,多是申冤或状告地方主官,这类事件归地方御史管理,沈念不能越俎代庖。
另外,一些百姓所告之事,大多都非唯有沈念这位阁臣才能解决之事。
比如:田地被占,家财被偷,遭到地方恶霸欺凌等。
这类事情,任何地方都有发生,若州县父母官徇私枉法,那也归地方巡抚与御史处置。
沈念若被这些民事纠纷堵在运河上。
他若一一处理,恐怕到了过年都赶不到南京城。
当下的他已是阁臣,自然是以大事为重。
……
这几日,沈念在船上也没闲着。
临行前,他命中书舍人王嘉去吏部,将南京五品以上官员的考绩文书都要了过来,装了足足有两个竹筐。
沈念白日就在船舱内看文书,晚上回到驿站则是早早就睡下了。
生活极为规律。
唯一感到不舒服的是,船上甚是潮热,没有冰块驱热,他午时睡午觉总是能睡出一身汗。
……
这些日子,锦衣卫千户齐虎的护卫事宜做得非常严谨。
小万历有交待。
沈念若有丝毫损伤,他与他手下的锦衣卫全都是满门抄斩的死罪。
齐虎今年三十八岁,曾负责过多名高官的巡视护卫任务。
他从未见过像沈念这样类型的官员。
往昔的一些京朝官,得外差出京师,那都跟撒欢的野马一般。
晚上被地方官招待,有酒有肉有歌舞,甚至还会将一些舞伎悄悄带到官驿中。
即使不爱女色者。
那也是找一些没吃过的美食,大快朵颐。
这在官场已是共识。
只要不被抓到现行,科道官都不会拿这种事情弹劾。
而正处于如狼似虎年龄的沈念,不但对女色歌舞不感兴趣,在饮食上,有时半碗米饭、一条咸鱼,都吃得津津有味,非常满足。
与沈念接触甚少的齐虎,感觉沈念的身上有一股劲儿,一股让人充满力量的劲头。
他逐渐相信了锦衣卫千户石青在醉酒时曾对他说过的一番话。
“你相信有人是为了天下百姓吃饱肚子而做官吗?沈阁老就是这样的,我每次见到他,都感觉他头上写着一行大字:为天下百姓吃饱肚子而努力,他可能是当下全朝最纯粹的士大夫!”
……
七月二十八日,船过德州,进入山东核心河段,水势变得丰沛,船的速度也快了起来。
七月三十日,运河上下起了大雨。
船只临时停靠。
沈念命人找了几根鱼竿,和吏部郎中孙维清、中书舍人王嘉、锦衣卫千户齐虎比赛钓鱼,然四人钓了足足一个多时辰,一条鱼都没有钓上来。
……
八月初二,官船来到黄河与淮安交汇处。
这一段水路,船只需要穿过黄河,然后沿着南运河南下,进入淮河运河段。
这几日。
沈念已将两竹筐的考绩文书彻底翻了一遍,对当下的南京官衙有了更清晰的了解。
自打应天、松江、苏州三府遭灾,出现挪用赈灾银事件后,南京的很多职位都被调整。
目前,南京最高权力核心,属于三个人。
一个是以南京兵部尚书兼任参赞机务,巡抚淮、扬的的凌云翼。
一个是任职南京守备的勋臣,临淮侯李言恭。
还有一个是南京守备太监郭孝。
南京最高的权力衙门,名为南京守备厅,而当下南京守备厅的核心便是这三人。
往昔,南京守备太监监管权力最大,因为他代表着皇帝。
但在上一个南京守备太监出事之后,目前权力最大,具体负责南直隶所有军政要务的乃是南京兵部尚书凌云翼。
凌云翼,嘉靖二十六年进士,今年六十二岁,曾任两广总督。
因剿灭广西瑶民暴动而获得军功,不断擢升,是一个如殷正茂那样“文官出身但更擅长军事”的官员。
此人能力不错,但好大喜功且暴力嗜杀,对下属胥吏非常残酷,多次被言官弹劾。
若非这两年在南京军政上颇有成绩,早就被弹劾致仕了。
其他五部衙门的主官分别是——
南京吏部尚书赵锦,南京户部尚书王好问,南京礼部尚书裴宇,南京刑部尚书何宽,南京工部尚书潘季驯。
潘季驯总督漕运,不在南京,南直隶工部之事,由南京工部左侍郎杨成总领。
这六位南京尚书,除了握有军政实权的凌云翼,总督漕运的潘季驯外,其他人都有一个显著特征。
“与张居正不对付。”
尤其是这次南京城“裁天下冗官冗职策”施行的主力,南京吏部尚书赵锦。
赵锦乃宋太祖赵匡胤的二十一世孙,今年六十四岁。
曾因弹劾严嵩被投入诏狱,遭受严刑拷打后,被贬为民,直到隆庆年才被重新启用。
在他眼里,张居正是以臣权压制君权的佞臣。
他曾多次对新政提出异议,但小万历多以留中处理。
他人品还算不错,且与张四维走得很近,觉得张四维被贬离京师很冤屈。
近两年,可能是因国库充盈,新政取得了一系列令人惊叹的成果,赵锦便没有再抨击张居正,没有再抨击新政。
当下,南京吏部尚书,实乃南京六部最闲的职位。
因为但凡南直隶五品官以上的任免,都需要京师吏部与内阁拍板。
南京吏部只负责筛选而不负责选官任职。
赵锦在筛选官员上做得还不错,心中应有重返京师任要职的想法。
沈念还不知,他会不会重视这次裁天下冗官冗职策。
沈念心中明白,他虽是内阁阁臣。
但这些南京的部堂官们也都是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入阁的大臣。
他们对沈念肯定是轻视的。
这些人在南京多年,南直隶很多官员都是他们的门生故旧。
沈念想要圆满地完成这趟差事,非常不容易,而得罪大量官员将是必然事件。
……
八月初五,午后,运河之上,风平浪静。
官船来到淮安清口码头停了下来,计划停船补给,明日一早出发。
明日出发后,预计再航行五日,便可抵达扬州,然后再由扬州入长江,很快便能抵达南京城的秦淮河码头。
官船停下之后。
沈念从船舱走到甲板上,望向前方一片片的船帆,不由得心情大好。
淮安清口,乃是黄河、淮河、运河三河的交汇处。
是大运河上最关键的咽喉要地。
这里,造船业、货物装卸、仓储、旅店、餐饮、汇兑等各种行业都蓬勃发展。
天南地北的商人都汇聚于此。
此等得天独厚的条件也使得这里成为淮安府较为富有的一个地方。
……
近黄昏,沈念来到清口水驿中。
就在他准备吃晚饭时,突然意识到:清口码头紧邻山阳县地界。
沈念有一位非常想见的人住在这里。
“齐虎,交给你两个任务!”沈念朝着齐虎说道。
“其一,命人打探一下射阳山人……就是百回西游记的创作者吴承恩吴老先生住在哪里,要具体的位置。”
“其二,命人去买上一些酒菜,稍后你带上几个便衣护卫,我欲去看望一下吴老先生,切记,不要惊动地方官府!”
“属下明白!”齐虎当即就去办了。
此时,船靠码头。
沈念临时起意去看一位故人,算不得违规,也不会耽误正事。
……
约小半个时辰后。
沈念身穿布衫,坐着马车奔向山阳县方向。
齐虎骑马在前,一名便衣锦衣卫驱赶马车,后方还有八名骑马的锦衣卫。
马车里,除了沈念,还有中书舍人王嘉。
正经老练的王嘉也是西游记的铁粉,他特想去问一问吴承恩,到底是菩提祖师厉害还是如来佛祖厉害。
沈念带他前去还有一个目的。
王嘉擅于绘画。
沈念想让王嘉为吴承恩画上一幅画作,以便其形象与西游同时留世。
吴承恩居住在山阳县郊,距离这个码头只有七八里地,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抵达。
……
此刻,星光满天,周围的水塘中传来阵阵蛙鸣。
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前行着。
沈念心情激动,他的脑海里也有很多疑问需要作者答疑。
不多时,马车来到一处小院前。
小院内有三间大瓦房,看其成色,全都是新建不久,应该是吴承恩拿了二百两白银的稿费后,重新修缮了房屋。
就在这时,从院内跑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。
少年手里拿着一根如同金箍棒一般的长棍,一脸警惕地望向沈念。
“你们这群外地人,能不能不要再打扰阿爷了,阿爷手里就剩下一部西游了,那是他的宝贝,多少钱都不卖!”
少年将沈念等人当作是买书人了。
“不是有十部吗?怎么就剩下一部了?”沈念问道。
“其余九部都……都捐了……捐到了县城、州府的大书馆,阿爷让他们多刊印一些!”少年说道。
沈念笑着道:“你告诉屋内的老人,我叫沈念,是买断他书稿的人,我想与他吃个便饭,闲聊一番,不知可否?”
“您……您……就是那个……那个大官?”
少年面带兴奋,提起手中长棍便朝着院内跑去。
(本章完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