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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2章 岁月使李相变老了,可这天下却不允

    第392章 岁月使李相变老了,可这天下却不允许李相你老去!
    深秋露重,洛阳宫闕沐於金风之中。
    刘备端坐於皇位上,目光扫过殿內文武百官。
    铜鹤香炉吐著缕缕青烟,却化不开君臣眉间凝重。
    “报——学部侍郎庞统还朝!”
    黄门侍郎清亮的声音打破沉寂。
    只见庞统风尘僕僕入殿,玄色朝服下摆沾著点点泥渍。
    他郑重行礼后,从袖中取出紫檀木匣:
    “臣奉旨观军,自江南还。”
    “征南大將军陈登有本奏呈。”
    “拿上来!”
    刘备將手一招。
    早有小黄门从庞统手中接过木匣,恭恭敬敬呈上给刘备。
    刘备启匣览奏,但见绢帛上字字沉痛,確实是陈登的亲笔所写。
    其奏章书略曰:
    “臣登顿首再拜陛下圣鉴:”
    “秋深霜露重,江表寒烟凝。”
    “臣远戍南疆,夜观天象。”
    “见紫微垣光明烁烁,知陛下圣体安康,社稷永固,诚万民之幸也。”
    “然臣私心拳拳,犹敢问陛下寢食安否?”
    “可仍日食粳米三升、饮酪浆一壶?”
    “伏望善加珍摄,以副四海苍生之望。”
    “前蒙天恩浩荡,赐臣征南大將军节鉞,將士皆感泣涕零。”
    “臣率虎賁二十万,自春徂秋,破吴军於建业城下。”
    “孙权焚仓廩、毁舟楫,挟残部浮海遁去。”
    “今其眾不足万,棲身蛮岛。”
    “衣不蔽体,食不果腹。”
    “已类海寇之流,断无重窥中华之机。”
    “江南诸郡传檄而定,然臣不敢称全功。”
    “丹阳、会稽等地,犹有豪族阴结遗孽。”
    “故请暂留镇三月,待设郡县、立屯田,使王化真正浸润草野。”
    “目前统计得降卒四万八千,良田百万顷,皆造册输送洛阳。”
    “然江南疮痍满目,实堪垂泪。”
    “吴主昔年横徵暴敛,民间至有『儿生不举』之惨剧。”
    “今稻禾尽焚於战火,耕牛多宰为军粮。”
    “百姓面有菜色,掘鳧茈而食者络绎於道。”
    “伏乞陛下开敖仓之粟,拨稻种十万斛、耕牛五千头。”
    “使遗黎得续残喘,则圣德如甘霖普降矣。”
    “至若將士劳苦,尤需体恤。”
    “孙权遁前焚库府,所得金帛不及预期。”
    “今士卒夜臥霜露,昼巡瘴癘。”
    “倘赏賚不敷,恐生怨望。”
    “昔李广难封,终致灞陵之憾。”
    “韩信请假王,乃有云梦之擒。”
    “臣非敢要挟天听,实为三军请命。”
    “乞赐黄金万斤、锦缎三千匹,大饗军士,则鹰扬之师永为陛下爪牙。”
    “临表涕零,不知所言。”
    “江南秋风渐厉,犹忆昔年广陵城侍宴时,陛下亲炙鹿肉赐臣。”
    “今虽隔云山万里,此恩刻骨铭心。”
    “谨奉血书一封、吴主璽綬一套,驛马疾驰以闻。”
    “臣登诚惶诚恐,顿首再拜。”
    “章武九年,秋月於建业旧宫。”
    陈登这封奏章,內容量庞大。
    几乎是把自己在江南的全部工作、见闻,一次性匯报给了刘备。
    先关心刘备身体好不好,体现自己的为臣之道。
    然后如实匯报战果,提及江南百姓困苦,乞求賑济。
    又指出由於孙权大焚江南,使得將士们没有抢到预期的战利品。
    长久的作战,使得士兵们已怀怨言。
    所以希望刘备也能够再拨一笔款下来,犒赏军士。
    玉圭在御案上轻叩,天子长嘆一声:
    “江南困顿至此,诸卿以为当拨多少粮秣賑济?”
    话音未落,太常羊衜率先出列,拜道:
    “臣等惶恐,实难供给分毫。”
    未等刘备发问缘由,他已手持玉笏躬身解释道:
    “南征已耗粮四百万石,犒军又费八十万石。”
    “若再賑江南,恐动摇国本。”
    杜畿紧接著跪奏附和:
    “非是臣等吝嗇,实乃府库仅存三月之粮。”
    “江南幅员万里,欲重振其地,必拖垮九州经济。”
    就连少府孙乾,也颤巍巍补充道:
    “去岁并州已有饿殍三千。”
    “若抽北粮南运,无异剜肉补疮。”
    “皆是陛下子民,奈何以北民之骨,饲南民之腹?”
    当年,为了重振河南的经济、恢復这里的民生。
    几乎是从河北、青徐、山西大量调拨粮秣、耕牛,甚至是迁徙人口。
    耗费数年时间,才將之重振。
    百官们实在不想再要第二个“河南”了。
    並且,
    河南民生凋敝,但毕竟毗邻京畿。
    有著超然的战略地位与政治地位。
    所以国家倾斜资源扶持此地,大家都没什么问题。
    更別提河南士人本就是朝中代表。
    可江南不同,
    一旦重振了江南,那不等於要让江南士人在朝中抢走他们的话语权吗?
    利益蛋糕已经瓜分的差不多了,大臣们实在不想有新的玩家继续进来。
    故面对江南凋敝问题,
    朝中大臣们都选择了消极態度。
    他们不希望江南崛起,更不希望江南的新贵们崛起。
    但刘备作为皇帝,肯定是希望南北势力能够均衡的。
    让北方势力过於强大,於皇权是不利的。
    於是,刘备转向袁胤,问道:
    “国舅掌邦计,果真別无他法否?”
    袁胤额间沁汗,象牙笏板微微颤抖:
    “去岁至今,已从河北、青徐调粮二百五十万石。”
    “山西饿殍之事確非虚言。”
    “若再调粮,恐生民变……”
    孙乾无奈嘆息:
    “我等对江南百姓的遭遇,感到十分遗憾与同情。”
    “可我想,臣等无法对江南之民提供任何帮助。”
    言至此处,已是声带哽咽。
    御座上的五指缓缓收拢,青龙纹样的袖缘微微颤动,然后是一声长嘆:
    “早朕知战事耗费颇巨,却未料至此。”
    “果然应了孙子兵法:”
    “兵之国之大事也,死生之地,存亡之道,不可不察。”
    二十万大军的征伐战事,对民力、国力的损伤还是远超刘备的预期。
    也难怪当初李翊会对伐吴態度慎之又慎。
    不过好在,战事的结果是好的,没有徒劳无功。
    否则来年再征,对百姓又是一场劫难。
    面对刘备的嘆息,羊衜冷笑出声:
    “若南征未发二十万大军,何至如此困窘!”
    话落。目光似无意扫过文臣首列。
    这话显然是衝著內阁首相李翊去的,他剑眉陡立,犀带撞得玉阶鏗然作响。
    “羊公!尔是质疑老夫南征的方略调度么?”
    “下官不敢。”
    羊衜躬身却不让辞,“只是二十万之眾,每日耗粮便达六千石。”
    “若是当初遣十万精兵……”
    “放肆!”
    武臣列中炸响惊雷,张飞虬髯皆张,怒吼道:
    “莫非战事速胜,反坏了尔等算计?”
    “江南既定,新俊当起,尔等旧臣可是惧失权柄耶?”
    此言如石击静水,羊衜等人面色霎时惨白。
    甚至有人手中笏板失手坠地,清脆声响在大殿迴荡。
    “益德住口!”
    刘备拂袖而起,九龙冠冕珠玉摇动。
    “……李相筹划无差。”
    “若不用泰山压顶之势,使孙氏负隅顽抗,涂炭更甚今日。”
    天子步下丹墀,玄衣纁裳拂过跪地的眾臣:
    “朕所思者,非战之过,而是战之后。”
    “江南百姓啜泣之声,岂因疆场胜负而绝於耳乎?”
    殿外秋风捲起落叶,拍打著朱漆大门,似万千饥民呜咽。
    刘备背著手,眉头拧起,沉声喝道:
    “即减宫中用度三成,宗室俸禄减半。”
    “明日开启洛口仓,先调十万石粮救急!”
    “朕不管你们心中对江南作何想法,但你们都给朕记住——”
    “江南要是饿死了人,朕是绝不会饶过那些吃著国家俸禄,不给百姓办实事的人!”
    声落,殿內一片寂静。
    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肃重,不发一言。
    良久,刘备重新坐下。
    “孙权泛海远遁,已为疥癣之疾。”
    天子声音带著几丝疲惫。
    “然其宗室遗孤散落江南,诸卿以为当如何处置?”
    群臣相视片刻,简雍率先执笏:
    “当厚待孙氏遗族,显陛下仁德,安江东民心。”
    侍中也紧接著附和:
    “施仁政於亡国之裔,可使天下归心。”
    眾臣纷纷称是,殿中一时充满“怀柔远人”、“彰显圣德”的諫言。
    刘备頷首,温言道:
    “诸卿之言,正合朕意。”
    “传旨,孙氏宗室皆由国家奉养。”
    “赐田宅,给廩食。”
    “陛下!”
    刘琰突然出列,玉笏在手中微微颤抖,朗声说道:
    “孙氏可赦,唯有一人……不知当如何处置?”
    满殿寂静中,关羽丹凤眼微睁:
    “何人?”
    “孙权幼女孙鲁班。”
    刘琰伏地叩首,“此女虽稚龄,然系孙权嫡血。”
    “孙氏毕竟与刘氏有著血海深仇,臣恐养虎为患……”
    “荒谬!”
    关羽声如洪钟,震得梁尘簌落。
    “十岁女童,能成甚患?”
    “汝此言,绝非君子所为!”
    刘琰眉头蹙起,向刘备深深一揖:
    “臣只奏闻圣听。”
    “纵有万死,亦遵陛下圣裁。”
    关羽闷哼一声,向前踏出一步:
    “陛下!女童何罪?”
    “若陛下不弃,臣愿收养教导。”
    “必使其明礼知义,长为汉室子民。”
    刘备凝视群臣,旋即轻笑一声:
    “朕岂是戕害孩童之暴君?”
    “既然云长愿负此任,便赐汝为义女,好生教养。”
    “勿使其將来误入歧途。”
    “臣,遵旨。”
    关羽躬身领命。
    刘备起身,幽幽道:
    “南征之役,耗尽四海之力。”
    “然江南既定,战事总算告一段落。”
    天子声音渐沉,“诸卿皆劳苦功高,今日……便退朝罢。”
    暮色透过雕长窗,殿外传来黄门侍郎清亮的报时声。
    李翊正踩著满地落叶走出端门。
    相府的青绸马车在暮色中静候。
    老僕见他眉间深锁,不敢多言,只默默打起车帘。
    回到相府时,但见僕役们忙著悬掛彩灯笼。
    管家正指挥小廝擦拭廊下青铜兽炉,见首相归来,忙迎上来笑道:
    “已按往年惯例预备寿宴,蜀锦百匹明日就能送到。”
    李翊蹙眉环视:
    “这是作甚?”
    珠帘轻响,三位夫人相携而出。
    袁莹捧著帐册嗔道:
    “相爷真是贵人多忘事,再过七日便是您五十整寿了。”
    甄宓身后侍女捧著摞拜帖,柔声补充:
    “京中三公九卿皆递了拜帖。”
    “此外,还有青徐刺史、荆州別驾等外郡官员,都已抵达洛阳……”
    首相闻言拂袖,挥手道:
    “全部退回!寿宴一概从简。”
    此言一出,满院僕役顿时僵立。
    老管家捧著彩灯怔在原地,灯笼上“寿比南山”的金字在风中轻颤。
    糜贞急步上前:
    “相爷!五十整寿非同小可,您这是?”
    李翊摇手指向东南方向,“江南饿殍未收,并州饥荒又起。”
    “如今国库吃紧,陛下已减膳撤乐。”
    “我等岂能锦衣玉食作寿?”
    袁莹轻触堆满拜帖的檀木盘,担忧说道:
    “只是诸多朝臣已经准备了贺礼拜帖,现在推辞,恐得罪人。”
    “便说老夫染恙。”
    李翊解下腰间玉带掷於案上,“取寻常葛布袍来。”
    “寿宴只设家宴,不准收受任何贺礼。”
    以前人们是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的。
    是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,人们才渐渐有过生日的习俗。
    但这时候,仍是以贵族居多。
    毕竟那个年代,连吃饭都吃不饱。
    谁关心过不过生日?
    糜贞见著李翊如此,眼里满是心疼:
    “可五十寿辰,人生只有一次。”
    “莫非过了五十便不过了?”
    李翊弯唇轻笑,眼角皱纹如刀刻般深刻。
    “待天下仓廩充实,百姓安居。”
    “届时六十大寿,再与夫人共醉三日不迟。”
    暮色渐浓,老僕默默撤下彩绸。
    甄宓忽然俯身拾起地上拜帖,见最底下压著张粗纸——
    竟是洛口仓吏所呈的每日放粮记录。
    她抬头时,正见丈夫站在廊下仰望星空,葛布袍袖在秋风中猎猎作响。
    “摆饭吧。”
    宰相忽然转身,语气温和下来。
    “今日朝会上,云长收养了孙氏孤女……”
    “倒让为夫想起当年徐州逃亡时,捡到的那碗粟米饭。”
    “呵呵,现在想起来,时间过得可真快啊。”
    烛火摇曳中,家宴摆开。
    仅四菜一汤,却比任何盛宴更显珍贵。
    夜风穿过相府庭院,將那些未悬掛的彩灯吹得轻轻滚动,
    如同天下未安的魂魄,在汉室重兴的第一秋夜里徘徊不去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更深露重,相府门前石狮忽然被火把映亮。
    当值的门房揉著惺忪睡眼推开侧门,惊见天子披著玄色斗篷独立阶前。
    身后仅跟著两名便装侍卫。
    门房慌忙將此事报给家主。
    “陛下!”
    李翊来不及系好衣带便匆匆迎出,葛布袍襟在秋风中翻飞。
    “夜寒露重,圣体怎可轻出?”
    刘备抬手虚扶:
    “朕惊扰李相清梦了。”
    月光下天子眼窝深陷,白日朝堂上的威仪尽化作了疲惫。
    “……陛下深夜来找臣,必是有国家大事。”
    “既是为国家之事,又谈什么叨扰不叨扰呢?”
    说完,李翊邀请刘备入內。
    书房內,烛台次第亮起。
    李翊亲自拨旺炭盆,又命庖人温来一壶邯郸黄酒。
    几碟茴香豆、醃芥菜摆在榆木小几上。
    刘备执杯轻啜,忽然笑道:
    “似当年在下邳对酌时。”
    “说来,你我似乎有很多时日,没有这般小酌过了吧?”
    “呵呵,陛下喜欢,便请用。”
    二人相互敬酒。
    酒过三巡,天子指尖在案几轻轻敲击,沉声说道:
    “白日朝堂之上,有句话朕咽回去了。”
    “朝堂未尽之言,惟敢夜诉於卿”
    “……可是为著陈元龙之事?”
    李翊將酒壶轻轻一转,似笑非笑道:
    “二十万胜军屯驻江南,陛下夜不能寐了。”
    刘备眼中精光乍现:
    “爱卿倒是一如既往地聪明绝顶。”
    “朕確实是为著此事,半夜一直睡不著觉。”
    “思来想去,便想著来相府上討杯酒水吃。”
    “不想,不单单是朕睡不著觉。”
    “原来子玉你,亦未寢。”
    李翊暗想,他为什么未寢,你心里没点数吗?
    李翊缓缓斟酒:
    “……臣已知晓。”
    窗外秋风呜咽,仿佛带著江南百姓的哀哭。
    “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,陈元龙绝无二心。”
    “此刻若调兵防备,反逼忠臣生变!”
    “愿陛下以大局为重,勿要在此多事之秋,多生事端,自乱阵脚。”
    刘备沉声说道:
    “朕非猜忌之君,也了解陈元龙的为人。”
    “然史书斑斑……”
    “灭吴之功,还有二十万大军在前线。”
    “朕虽不想疑,但仅凭此现实,便足以令朕寢食难安了。”
    话未说完,忽闻更鼓声破空而来。
    三更天了,炭盆里爆出最后一点火星。
    “爱卿明察秋毫,但你要明白。”
    刘备目露精光,表情十分严肃。
    “朕是一国之君,万民之主。”
    “再不能像以前那般,感情用事了。”
    “朕必须为社稷计,为万民计。”
    “按理说,这些话,朕本不该对你说。”
    “但你与朕情同手足,从不相疑。”
    “以卿之才智、成熟稳重,除卿之外,朕再难找到第二个可共言语之人。”
    说到这里,刘备又是一声嘆息。
    他颓然坐下,抚著额头,似乎有些焦头烂额了。
    “破吴功高,拥二十万貔貅。”
    “若生异心,江南恐再陷血海!”
    “昔卿力主先灭吴,今吴已亡,该当如何?”
    李翊徐斟热酒:
    “吴虽灭,江南遗民犹食糟糠,衣不蔽体者十之五六。”
    “臣以为当开仓賑饥,缓图其后。”
    “非臣推諉。”
    李翊正色奉觴。
    “打天下易,守天下难。”
    “今吴地世族暗结,山越未宾。”
    “若急收兵权,恐生大变。”
    “愿陛下假臣三月,必使江南真正归心。”
    月光映得刘备鬚髮皆白:
    “三月后待如何?”
    “……至少让江南百姓,先熬过这个冬天再说。”
    微微一停顿,李翊似想起什么事。
    “……既然陛下来找老臣了。”
    他缓缓放下酒盏,青瓷底托叩在紫檀木案上发出轻响。
    “老臣这里亦有要事稟奏。”
    刘备执壶为首相斟酒,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漾开涟漪。
    “李相但说无妨。”
    李翊自袖中取出一卷帛书:
    “数日前梁王与鲁王在温县起了爭执,竟为是否诛杀孙鲁班之事险些兵戈相向。”
    他展开密报,小心翼翼呈给刘备。
    “鲁王主张立斩吴国公主以震慑江东余孽。”
    “梁王却以『杀降不祥』力諫,二人当庭拔剑相向。”
    “哦?竟有此事?”
    刘备轻笑出声,指尖轻扣案几。
    “朕这两个儿子名为监军,倒教爱卿派人监看著了?”
    李翊驀然抬头,几根银须在烛光下如雪浪翻涌。
    “陛下不亦遣绣衣使者监视前线乎?”
    “想必早已知晓此事。”
    “臣只是顺势將此事奏稟罢了。”
    他向前倾身,酒盏在掌中微微摇晃。
    “老臣敢问陛下,如何看待二王僭越之事?”
    “年少气盛,原是常情。”
    刘备执盏浅啜,目光越过窗欞望向南方。
    “当年朕与云长、益德在涿县相识之时,不也常为军策爭得面红耳赤?”
    “可几十年过去,你看我三兄弟之间,情谊有半点减损否?”
    “未有也!”
    “只变得更加深厚。”
    “非血缘尚且如此,亲兄弟之间又岂会同室操戈,行禽兽之事?”
    “然则二王竟欲兵戈相向!”
    李翊突然提高声调,案上烛火为之一颤。
    “若非陈元龙及时夺剑止之,只怕……会酿成大祸。”
    不等他说完,刘备已摆手截断话头:
    “终究未曾动手,不是么?”
    他转著酒盏沉吟道:
    “伐吴大业未竟,他二人存些爭胜之心,倒比庸碌无为强上许多。”
    “李相昔日在朝堂上,不也常言『鲶鱼相竞,方能激浊扬清』么?”
    殿內一时寂然,唯闻更漏滴滴答答。
    李翊凝视著酒液中沉浮的灯影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    显然,不论是刘备还是李翊,都派遣了自己的眼线到前线去。
    所以二王爭执之事,两人其实第一时间就知道了。
    但李翊確信一件事,
    那就是刘备知道的信息,肯定比自己要少上许多。
    少的是哪些信息呢?
    那就是二王爭执之时,
    鲁王一度谈到了“储君”、“大位”等词汇。
    这些词汇都是相当敏感的。
    刘备的眼线,是百分之一百不敢將这些內容报给刘备的。
    而即便是李翊的眼线,也只敢非常隱晦地向自己透露这些內容。
    在短暂的沉默过后,李翊又接著问道:
    “今东吴已定,二王监军之职早毕。”
    “陛下何不令其各归封国?”
    “河南啊……”
    刘备轻嘆一声,起身走向悬掛的坤舆图。
    “当年封理儿在梁国,永儿在鲁国。”
    “本是怜其年幼需朕照拂,故將他们留在河南,离洛阳近。”
    “如今中原復甦,百姓安居……”
    他以掌抚过江南之地,“李相你看。”
    “吴会之地经战火蹂躪,千里沃野尽成蒿莱。”
    李翊蹙眉沉思:
    “陛下之意是?”
    “朕欲改封二王於江南。”
    刘备指尖重重点在建业与会稽两处。
    “朕百年之后,太子坐镇中原,二王开发东南。”
    “兄弟三人鼎足而立,共扶汉室——”
    “相国以为此策如何?”
    烛嗶剥作响。
    李翊默然良久,方才开口:
    “昔周公辅政,管蔡作乱。”
    “汉文帝宽厚,犹有七国之祸。”
    “老臣只怕……”
    他忽然举盏一饮而尽,嘆道:
    “只怕陛下慈父之心,终难料萧墙之变。”
    刘备闻言大笑,执壶为老臣续酒:
    “李相多虑了!朕这些儿子……朕……”
    话至半途,却忽转缄默。
    惟见杯中酒液盪出细碎涟漪。
    李翊方才举的例子,刘备一直都是知道的。
    直到李翊刚刚再次点出,刘备都没太放在心上。
    可仔细去想,似乎也能察觉到有一丝不妥。
    最终,刘备转移话题,举盏相邀道:
    “且饮此杯——”
    “明日朝会,还需李相擬旨改封。”
    两只酒盏在空中轻触,清越之音绕樑不绝。
    窗外忽起秋风,卷著零落桂瓣掠过宫灯。
    刘备信步走过紫檀木书架,指尖掠过整齐排列的书脊,忽然驻足笑道:
    “朕记得三年前来相府时,尚见竹简与帛书各半。”
    “如今满架皆纸册,李相推广造纸之术,当真成效卓著。”
    他抽出一本《战国策》轻捻纸页,但见墨跡透纸而不晕,不由頷首:
    “民间如今藏书成风,洛阳纸价也降了下来,竟成往事矣。”
    李翊执烛近前,昏黄光晕在纸页上盪开涟漪:
    “……陛下圣鉴。”
    “今各州郡官学皆备纸书,寒门学子购书所费不过昔日十之一二。”
    他將烛台置於案上,银须隨著激动的呼吸微微颤动:
    “造纸、兴学二事既成,老臣斗胆进言——”
    “明年春闈,当开科举试。”
    “哦?当真已至时机耶?”
    刘备倏然转身,玄色袍袖带起一阵风。
    “潁川荀氏、弘农杨氏这些世家……可向来都很反对此事。”
    话音未落,李翊已执礼打断:
    “世家反弹,无时或已。”
    “然陛下新灭东吴,威加海內,正宜借势革新。”
    在李翊看来,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引起这些世家大族的反弹。
    只是看我们选择要他们反应激不激烈罢了。
    隨著陛下您灭掉吴国,您的声望也来到了新高点。
    借著这个机会,推广科举制,再好不过。
    李翊自书架上取出一卷名录,呈给刘备。
    “各州郡寒门才俊皆已录於此,只待陛下圣裁。”
    烛嗶剥炸响,刘备凝视跃动的火苗:
    “朕明年便届甲,不知尚有几多春秋。”
    他轻抚纸卷嘆道:
    “惟愿残年多为百姓办几件实事,庶几於无愧后人。”
    说著,
    却见李翊默然垂首,不由笑道:
    “爱卿昔日常言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。”
    “而今朕尚在勉力,首相岂可先萌退意?”
    刘备这是看出李翊对此事兴致不高,才故意出此言敲打。
    李翊仰首饮尽杯中残酒,慨嘆道:
    “老臣非敢言退,实是年迈神衰。”
    “去岁批阅奏章至子时犹可,今至亥时便目眩难支。”
    他指向窗外值房:
    “治儿等年轻官吏,常彻夜理事而神采不减。”
    “这天下终究是属於年轻人的。”
    “如果我们这些老傢伙一直不退,年轻人便永远出不了头。”
    话未竟,刘备忽问道:
    “治儿可承卿之衣钵否?”
    “治郎心智已熟,理政有方。”
    李翊眼角的皱纹渐渐舒展,“虽不敢言青出於蓝,然守成绰绰有余。”
    “前日处置青州漕运纠纷,便曾想出以纸钞兑付漕工的新法。”
    “此事处理得当,陛下当时不也称讚了么?”
    “善!”
    刘备抚掌大笑,“不犯错便是好。”
    他执起案上青玉纸镇摩挲,“朕这些日子时常在想。”
    “阿斗虽仁厚,终需良臣辅弼。”
    “若得治儿这般青年才俊辅佐,当然再好不过。”
    “只是……”
    语至此处忽顿,惟闻更漏声声入耳。
    刘备起身,凝视著李翊的眸子。
    “正如朕適才所言,明年朕就到甲之年了。”
    “尚有几多春秋,朕心里没底。”
    “爱卿口称神劳,但朕观你身轻体健,耳目聪明。”
    “呵,至少是要强过朕许多的。”
    说到这里,
    刘备眉头拧得更重,眉宇间一川不平。
    “当年隨朕一起打天下的老臣们,壮志已经被消磨了。”
    “他们不想再拼了,只想享受当下。”
    “这是人之常情,便是朕也乐听曲设宴,故朕不想苛责他们什么。”
    “毕竟前半生为朕付出了许多,这是他们应得的。”
    “但是,国家的运转,依然离不开他们。”
    “爱卿!”
    刘备猛然转向李翊,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:
    “你……能明白朕的意思吗?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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