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2章 糖拌砒霜
第272章 拌砒霜盛夏午时,上京城暑热难耐。
鸿福赌坊的雅间里,摆着三只冰盆,白雾漫到雕窗棂,把窗外日头遮得一片朦胧……
郭家四公子照轩衣衫尽湿,双眼赤红,死死盯着骰盅,额上青筋暴跳。
他对面,一个穿着富贵、神情倨傲的外地豪商正慢悠悠地喝着茶。
“郭四公子今日手气不济,不如改日再玩?”
“小爷就不信这个邪,连着半月没有输过,赢了五万两银票,今日莫非是撞见丧门星了……”
“这是何苦呢?”豪商用茶盖拨着浮沫,一双精明的眼底闪过狡黠的光,若不是下颌微微上翘的两撇大胡子,五官看上去颇有几分俊朗。
“手气轮转罢了。要不咱先喝盏茶润润喉,改日带足了银钱再来翻本?”
“放你娘的屁!”郭照轩哆嗦着手,摸出怀里最后一沓银票。
“今日不赢回来,小爷誓不为人!”
“四公子悠着点,再输下去便要喝西北风了。”
“堂堂国公府会缺你这点银子?”郭照轩拍案而起。
“再来!继续押!”
骰盅揭开——二二三,小。
又一局输了。
他太阳穴青筋暴跳,将一张地契掼在桌上。
“城南西巷宅院,押五万两,输了算我的!”
小厮在旁攥着汗巾抖个不停,豪商用茶盖轻叩茶盏边缘,嘴角笑意深了几分。
“开!开啊!”郭照轩嘶吼着,赌红了双眼。
骰盅揭开——四五六,大。
“哈哈哈!郭四公子,承让了!”豪商大笑,将桌上堆积如山的银票、地契一股脑揽入怀中。
赌坊二楼的灯火,在暑夜里明明灭灭。
一直亮到五更。
冰盆早已化尽成水,临街窗棂已露出斑白的天光。
那豪商打个哈欠,眼尾露出松弛的微笑。
“郭四公子没有押注的物件了,姚某也该歇了。掌柜的,算一算筹码……”
郭照轩斜瘫在椅子上,手指抓着桌沿直打滑,几乎要坐不稳。
赌坊掌柜哈着腰凑上前,递上墨迹未干的借据。
“四公子瞧瞧数目,可对得上。”
他摆头示意,身侧的管家擦着汗,佝偻着身子走上来,将算盘搁在桌案上,珠子打得叮铃咣啷响。
“掌柜的,折算抵押的田庄宅院,统共还欠…十五万两。三日内凑齐归还,不计利钱。三日后,一日三分利,按日滚算……”
那豪商转动翡翠扳指,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。
“郭四公子,是现银呢,还是……再玩两把翻本?”
郭照轩如遭雷击,瘫软在椅子上,面无人色。
十五万两!
怎会有这么多?
他前几日明明赢了五万两,在醉仙楼包场风光了一把,谁知今日会连家底都搭进去……
这数字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他的体己早已掏空,且二房因他父亲下狱,疏通打点,很费了些银子,母亲已在偷偷变卖家中字画,陪嫁首饰。公中的银钱,大夫人又看得死紧,不可能拿出钱给他填这个窟窿。
若是让祖父知道他把宅院田庄都押了,还欠下如此巨债……怕是性命难保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郭照轩冷汗涔涔。
“怎么?堂堂郑国公府的公子,想赖账?”
赌坊掌柜方才还满脸堆笑,一团和气,见他眼神涣散,瘫软着不肯押签,脸色当即沉了下来。
身边几个彪形大汉立刻围上,杀气腾腾。
“赌坊开门做生意、向来以信立命,我们东家也最讨厌赖账的人。宽限三日已是仁义,三日后不见银子,休怪我们不客气。剁手跺脚都是轻的,小心扒了皮挂在郑国公府的门前,开膛示众……”
郭照轩魂飞魄散,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赌坊。
巨大的恐惧吞噬了他。
他如同一只无头苍蝇般在城里乱转,最后鬼使神差地回府,跑到了他二哥郭照怀的院子。
郭照怀近年来钻营门路,攀着平乐公主从鸿胪寺典客,升至兵部任职库部员外郎,此次军需贪腐案虽未直接牵连,但碍于父亲的严令和外头的风声,一直深居简出,除了上值点卯,平常只在书房临摹碑帖,侍弄草,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,很是谨慎低调。
听完郭照轩涕泪横流的哭诉,郭照怀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“废物!蠢货!”
“家里都成这样了,你还敢在外面惹是生非?”
郭照怀一脚踹翻矮凳,仍不解恨,一巴掌将郭照轩扇倒在地,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暴怒。
“十五万两!你当是十五文钱么?好大的狗胆!”
“大哥……救我。只有你能救我了。”郭照轩抱住郭照怀的腿,浑身发抖。
“那些人都是亡命徒,他们不怕王法,真的会杀了我的……”
“住口!”郭照怀烦躁地踱步。
这个庶子虽不成器,但毕竟是二叔的亲儿子,从前又常跟在他身后拎靴子跑腿……
若他真出了事,自己也难逃干系。
更重要的是,若此事闹大,被有心人知道,无疑会为风雨飘摇的郑国公府雪上加霜。
“钱,没有。”郭照怀斩钉截铁,“公中的银子想都别想,更别让祖父听到一点风声,否则,打断你的狗腿都是轻的……”
“那……那可怎么是好?”郭照轩满脸绝望。
郭照怀眼神闪烁,透出狠厉。
“为今之计……只有兵行险招了。”
他压低声音,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冷光。
“你欠债的事,明显是被人下了套。那赌坊背后,还不知藏着哪一路仇家。他们想从你这里打开缺口,借着军需案咬死郑国公府,你可明白……”
郭照轩吓得一哆嗦。
“那……那……如何是好……”
“听着!”郭照怀揪住他的衣领,目露凶光。
“我不会为你填补这十五万两银子的赌债,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。你听着,我有一个记载军需亏空的账本,是二叔出事前偷偷交给我的,牵扯到一些更上头的贵人……原本是要留到危急关头用来保命的。现在……或许能换你一条狗命,甚至反将那些咬我们的人一军。”
郭照轩眼中燃起一丝希望:“那是什么东西?”
“城外西郊,寒鸦渡,破庙神龛下。”
郭照怀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诡秘。
“那里香火不旺,极其隐秘。你今晚子时,亲自去取。拿到东西后,再去城东的回春堂药铺,找一个姓胡的掌柜,就说……‘旧疾复发,取二两当归’。他会安排你暂时躲起来,等风头过去。”
“躲起来?赌坊的人找上门怎么办。”
郭照怀一把推开他。
“那就对外说你死了!”
他的声音冷酷无情,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。
郭照轩踉跄着后退几步,看着兄长毫无温度的眼神,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。
-
水月庵。
薛绥并未在禅房诵经,而是独自立于一片新辟的药圃旁。
暮色四合,竹林幽暗,唯有她手中一盏小小的羊角风灯,晕开一圈昏黄的光晕。
她蹲下身,仔细察看着几株刚抽出嫩叶的草药,禅衣的下摆沾染了湿润且新鲜的泥土。
锦书轻咳一声,步履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,低声道:
“姑娘,鱼咬钩了。郭照轩去了寒鸦渡。”
薛绥轻抚一株草药锯齿状的叶缘,动作温柔,眼神却罕见的冷冽。
“寒鸦渡……是个好地方。”
她缓缓起身,风灯的光将她清瘦的身影投在摇曳的竹影上,拉得忽长忽短,形如鬼魅。
“当年,郭家大公子曾在那片芦苇荡里,揪着我的头发,当野狗一样往死里踹。只因平乐夸他一句箭术好,便用芦苇秆削尖了做箭,射烂我的嘴巴,还用苇叶戳我的眼睛……”
她的声音很轻,气音断断续续,像在诉说他人的故事……
锦书心头一凛。
不敢去想多年前的寒冬里,年幼的姑娘被平乐和郭家小霸王欺负时,是何等的窒息与绝望……
“都安排妥当了?”薛绥问,目光落在幽暗的竹林,神情平静。
“七郎君亲自带人布置的,万无一失。”
锦书垂首顿了顿,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。
“只是姑娘,账册的事会不会有诈?郭照怀既是精明人,怎会不知那郭四郎是个什么酒囊饭袋,哪敢轻易把机密交托于他……”
“账册自然是假的。”薛绥盯着灯影摇晃,语气平淡轻松。
“郑国公老奸巨猾,但两个儿子都资质平庸,不成气候,他最看重的便是郭照怀这个大孙子。郭照怀此人并不糊涂,若当真有致命的把柄,早该毁去,岂会轻易让郭照轩这等蠢货知晓?”
“那如何引他入瓮?”
“对这种工于心计的人,就得以毒攻毒。”
薛绥折下一根竹枝把玩,声音压得更低,每一个字都淬着笑意。
“我们先让郭照轩先尝到甜头,再把他拖入深渊,就是为了让他情绪崩溃,失去理智。从云端跌落的痛苦是最极致的——只有这般,他才会觉得郭照怀见死不救,要杀他灭口。而我们……才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。”
锦书心头雪亮,肃然躬身一笑。
“婢子明白。定让那姓郭的,以为寻到了绝处逢生的门路。”
李肇:等我回京,定要好好收拾薛平安那个女人!
薛绥:再废话,就把你涂成灶王爷丢到寒雅渡的破庙里,让郭照轩给你磕三个响头。
李肇:……我谢谢你!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