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52章 风声鹤唳,草木皆兵
第952章 风声鹤唳,草木皆兵临近晨时,应天所有牙行一开门,
见门口乌泱乌泱的人群,无不愣在当场。
不过百姓们没给伙计、掌柜反应的机会,
一股脑冲了进去,大声嚷嚷:
“掌柜的!我这二亩地,二两卖了!快给我写契!”
“凭什么先给他写?我这地在城南,比他的好!我也卖二两!”
“不行!我家小子等着钱治病,我一两八就卖!”
牙行里的吵嚷声,盖过了外头大街的繁忙。
突然,人群里传来一声闷响,两个汉子为了谁先递地契打了起来。
一人被推倒在地,地契撒了满院。
另一人踩着地契就要往前冲,
周围的人要么跟着起哄,
要么趁机往柜台挤,没人去扶地上的人。
“别打了!都别打了!”
巷口传来衙役的喊声,他带着两个手下跑过来。
可刚挤到牙行门口,就被一个激动的农户推了个趔趄。
那农户红着眼吼道:
“官爷别管!再晚我这地就成废纸了!你赔我钱?”
衙役被噎得说不出话,望着牙行里的乱象,
有人抢账本,有人撕地契,还有人抱着掌柜的腿哭。
他往后退了退,对身边的手下低声道:
“这阵仗咱们管不了,上报大人!”
不止裕兴牙行,城东的泰和牙行、城北的同福牙行,
此刻全是这样的景象。
这混乱,比去年甘薯丰收时还要猛烈。
上次是城中大户争着卖地,还顾着几分体面。
这次是百姓攥着地契,只求赶紧出手,
哪怕贱卖,也怕晚了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到。
消息开始在京中迅速传播。
不到巳时,整个应天城都知道,田亩房舍跌得不成样子。
再不卖,就真的分文不值了。
皇城中,市易司门口,
陆云逸身着便服刚到便愣了愣,
原先漆皮剥落的木牌没了,换成了块新的实木匾额。
“市易司”三个大字鎏金镶边,在晨光里亮得晃眼。
大门刷了朱红广漆,门板上还钉了铜钉,看着格外气派。
院子里的青砖扫得干干净净,杂草没了踪影,
廊下摆着两盆兰草,叶片青翠,透着几分生机。
十几个穿青色太监服的小太监,
正蹲在地上用力刷地砖缝隙,还有人在屋顶清扫积尘。
走进正堂,几个小太监正蹲在地上理账,
手里的账本是新换的宣纸,毛笔也是上好的狼毫。
见陆云逸进来,领头的小太监连忙躬身行礼:
“见过大人!”
陆云逸点了点头,扫视一圈,旧木桌换成了梨木桌,擦得锃亮,
墙上挂着幅京畿地图,用红、蓝两色笔标注着各处田亩房舍的跌幅,
红色是跌幅超七成,蓝色是跌幅五成,
城西、城南一片红,看着触目惊心。
侯显已经在屋里等了,他穿一身稍显华贵的青色太监服,腰间系着块玉牌,正是市易司管事的腰牌。
见陆云逸进来,侯显连忙迎上去:
“大人,您可来了!乱了,京中彻底乱了!”
陆云逸走到桌前坐下,指了指对面的椅子:
“别急,慢慢说,先喝口茶。”
侯显端起茶杯,一口喝干,才定了定神,展开文书:
“大人您看,今早卯时到辰时,
城西田亩从五两跌到二两,城南桑地从四两跌到一两五,
皇城的房舍更惨,四合院从百两跌到三十两,平房从五十两跌到十五两!”
“还有三个村子的百姓全涌去牙行,”
“李家村、王家营、张家堡,这三个村的地都是好地,之前种稻种桑,现在百姓扛着锄头去卖地!”
“东宁商行呢?”
陆云逸表情平静,手指在地图上的三个村子点了点。
侯显脸色更沉了:
“东宁商行的人穿便服在牙行外蹲点,
只要有人愿意买,当场给现银,比牙行还低!”
“刚才锦衣卫的人来报,东宁商行调了二十万两银子,都是从江南盐商那边来的,就是要打压地价!
王家营那边已经打起来了,伤了三个人,
京兆府的衙役不敢管,怕被百姓围了!”
陆云逸拿起地图,仔细看了看,
三个村子正好围着京畿官道,的确是好地方。
他沉默片刻,拿过纸笔写了封信,递给侯显:
“找你最信得过的人,悄悄送到新沉商行,亲手交给周颂,别让人看见。”
侯显接过文书:
“大人放心,咱家这就去办,保证没人发现,只是局势会不会失控?”
陆云逸笑了笑,拿起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:
“失控才好,乱中才能看出谁在背后捣鬼。
送完文书,让小太监们把账目理清楚,
凡事都不要着急,尤其是做生意,等待.有时候能解决很多麻烦。”
“是,大人!”
侯显连忙应下,转身快步走了。
陆云逸看着侯显的背影,又看向地图,眼神锐利起来。
东宁商行背后是周王,
周王背后是那些反对迁都的大臣。
他们想要京畿大乱,
以民心裹挟朝廷,暂缓迁都,顺便再赚些钱.
既然有所图,那就好办。
临近午时,陆云逸换了身青色长衫,坐马车到了大工坊的晚晴楼。
这是京中有名的雅致去处,琴棋书画样样皆有。
陆云逸走到订好的雅间,看向店小二:
“上菜吧。”
“是,公子。”
不多时,店小二推着餐车走进来。
水晶虾饺、松鼠鳜鱼、蟹粉豆腐、清蒸鲈鱼,
都是精致的江南菜,茶是新沏的碧螺春。
陆云逸端起茶杯闻了闻茶香,轻轻点了点头,的确是新茶。
不多时,门外传来脚步声,
店小二带着周颂走了进来。
周颂穿深蓝色绸缎长衫,
比平时整齐些,手里拿着个布包。
见陆云逸早到了,周颂连忙作揖,腰弯得很低:
“陆大人,您这般早。”
陆云逸挥了挥手,让店小二下去关上门:
“坐吧,先吃饭,边吃边说,
听宫里人说楼里的松鼠鳜鱼不错,你尝尝。”
周颂没敢动筷子,把布包放在脚边,又往里面踢了踢,才坐下:
“大人,小的今早让人查了您要的消息,
卖地的百姓确实集中在李家村、王家营、张家堡。
东宁商行在这三个村外设了点,用粮食换地,比牙行黑多了!
另外,小人还打探到,
城中几个大粮商正在囤积粮食,说是准备涨价。”
陆云逸夹了块松鼠鳜鱼慢慢吃着,
味道鲜甜,肉细嫩。
他看了看周颂,见他坐立不安,手指攥着袖口,便知周颂在怕什么。
陆云逸放下筷子,拿起茶杯抿了一口:
“周掌柜,新沉商行也做些粮米生意吧,
“东宁商行收了粮源地,囤了粮,下一步会干什么?你知道吗?”
周颂身子一僵,脸色变了:
“大人,这些人心怀不轨啊,小人可万万没胆子参与其中。”
陆云逸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,是市易司的批文,
上面写着“市易司京畿粮米周转,优先与新沉商行合作,许其平价收购官粮,免税半年”。
周颂眼睛一下子亮了,伸手想去拿,又缩了回来:
“大人,这是这是作甚?”
陆云逸点了点头,把批文推到他面前:
“本官做事从不放空话,这单子你拿着,算是找你办事的报酬。”
“大人.想要做什么?”
“你帮我盯着以东宁商行为首的那些商行的动静,
他们收了多少地,粮囤在哪个仓库,每天有多少银子进出,我要详细的账。”
作为回报,市易司不仅会跟你合作,还能保你新沉商行在京中立足,
就算迁都,你的商行也能跟着去北方,继续做生意。”
周颂抬头看向陆云逸,
对方眼神锐利,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。
周颂突然想起今早牙行的混乱,
那些权贵他惹不起,但眼前的大人更惹不起。
他猛地站起来,躬身作揖:
“大人,小人愿效犬马之劳!”
陆云逸笑了,拿起筷子夹了个虾饺递给周颂:
“好,先吃饭,菜要凉了,后续本官与一些大人可能会在你的牙行交易,你做好准备。”
周颂面露疑惑:
“朝廷是想.将地价、房价抬起来?”
陆云逸神秘一笑,淡淡道:
“放心,例钱一分都不少你的,
听说你上次赚了许多,这次本官让你赚得更多。”
周颂眼睛一亮,呼吸都急促起来。
他拿起虾饺塞进嘴里,囫囵咽了下去,又端起茶杯敬陆云逸:
“大人放心!”
午时刚过,陆云逸的马车停在开平王府门前。
车帘掀开,最先入目的是门楼上悬挂的白幡,素色布料在风里飘着。
门两侧的石狮子缠了白绫,台阶上落着薄薄一层纸钱灰,
风一吹,便打着旋儿飘起来。
穿素衣的仆人迎上来,
见是陆云逸,眼神里掠过一丝诧异,还是躬身引路:
“陆大人,国公在正屋守灵,小的这就带您去。”
院子里静得可怕,连鸟鸣都没有。
只有几个仆妇蹲在墙角迭纸钱,
见陆云逸走过,连忙低下头,手里的动作慢了半拍。
正屋门口挂着麻布帘,掀开时,淡淡的香烛味扑面而来。
屋里没点灯,光线昏暗,
正中摆着常茂的灵位,灵前供着瓜果,香炉里插着三炷香。
烟丝袅袅往上飘,模糊了墙上挂着的常茂画像。
常升坐在灵前的蒲团上,
穿一身粗麻布孝衣,头发乱糟糟的,眼窝深陷,眼下是青黑的印子。
他手里攥着根马鞭,鞭梢磨得发亮。
听到脚步声,他缓缓抬头,眼神空洞,
直到看清是陆云逸,才慢慢站起来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:
“陆大人”
陆云逸走到灵前,对着灵位拱手行了一礼,才转过身看向常升:
“听闻郑国公病逝,特来拜祭。”
常升苦笑一声,颓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,指了指对面的座位:
“大人坐吧,府里乱,没什么好招待的。”
仆人端来一杯凉茶,杯沿还沾着点灰。
常升盯着杯子,沉默片刻,突然抬头,眼神里爆发出一丝急切:
“陆兄,你觉得.吾兄真是病逝吗?”
陆云逸看着他泛红的眼眶,轻轻叹了口气:
“国公,龙州那边锦衣卫已经在查,但.恐怕查不出什么。”
常升猛地攥紧马鞭:
“为什么?难道就这么算了?”
“凶手不在龙州。”
常升愣住了,眼窝更深了,而后嗤笑一声:
“是啊.凶手在京城。”
陆云逸点了点头:
“国公您知道就好,如今局势下,谁都不能独善其身,既然敌人已经出招,您打算怎么办?”
“我?”
常升萎靡下来,手掌紧紧攥着孝衣的衣角,
他一个没领过兵的国公,就算能做事,也有限。
更何况,京中现在处处都是敌人,他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信不过。
“我还能怎么办?人找不到,也去不了龙州,更不能拿着刀砍了他们!”
“下官有一个办法,若事成,会让那些人损失惨重。”
“什么办法?”
“京中有些逆党最近正在打压地价、田价,
他们不择手段,官商勾结,吓唬那些不知情的百姓,若是开国公心有火气,可以拿他们开刀。”
“怎么弄?!”
常升没有任何犹豫,眼中闪过一丝狠辣。
“准备银子,越多越好,
下官可以保证,这笔钱不仅一分不少,
最后还能让你赚一大笔,会比上次甘薯之时赚得更多。”
常升盯着陆云逸的眼睛,
见他眼神坚定、底气十足,突然站起身,对着陆云逸躬身一拜:
“陆大人,有你这句话,本公就放心了,一定要让那些人狠狠地付出代价!”
陆云逸也站起身:
“国公切莫如此,下官是为朝廷办事,
这些逆党若不清缴,京畿没有清明。”
离开开平王府,日头已经偏西,马车驶往曹国公府。
曹国公李景隆在陕西练兵,府里由他弟弟李增枝和夫人打理。
府门敞开,却透着几分冷清,
门口仆人见是陆云逸,连忙进去通报。
李增枝迎出来时,穿一身宝蓝色长衫,他比李景隆矮些,眉眼间多了几分谨慎:
“陆大人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。”
陆云逸笑着拱手:
“打扰李大人了,今日来,是有要事与曹国公府相商。”
进了正屋,李景隆的夫人袁氏也在。
她穿一身淡紫色襦裙,发髻上只插了支银簪,
见陆云逸进来,便让丫鬟端上茶。
李增枝才开门见山:
“大人,兄长在陕西,府里的事暂由嫂嫂打理,您有什么事,尽管说。”
陆云逸喝了口茶,放下茶杯:
“想必李大人也知道京中最近的纷争吧。”
“知道。”
“我今日来,是想请曹国公府出些银子,跟市易司一起抢收田地,
一来能稳住京中商贸,二来,这也是个赚钱的机会。”
李增枝皱了皱眉:
“陆大人,不是我推脱,府里的银子大多都投入了南北商贸,存银不多。”
袁氏在旁边对陆云逸笑道:
“陆大人,府里虽不富裕,但也知道这是为了朝廷大局。
九江临走前说过,若是大人有差遣,
曹国公府一定配合,不知陆大人要多少银子?”
“越多越好!”
袁氏愣了愣,眼中闪过一丝果断,沉声道:
“府里各处还有将近二十万现银,
明日我再命人去各地的庄子、商行里取,凑够四十万两,您看够吗?”
李增枝愣了一下,见大嫂如此决然,对着陆云逸拱手:
“王府中还有十万两现银,可以凑够五十万两。”
陆云逸笑着点头:
“多谢夫人、李大人,等九江从陕西回来,我请你们喝酒,
这一次.保证让曹国公府赚得盆满钵满。”
袁氏笑着应下,她是知道的,
若是没有上次赚的钱,府里万万拿不出这么多现银。
“那陆某就先告辞了,等后续有动作之时,我会派人前来通传。”
“好!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