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5章 大唐双龙传(试探 )
雪落无声,小院仿佛被一层薄薄的素缟覆盖,天地间一片岑寂。易华伟独立庭中,紫金雷芒在眼底深处缓缓敛去,周身那无形的威压也随之消散,重新归于一种深潭般的沉静。他刚刚完成身体的彻底修复,正感受着这具躯壳前所未有的充盈力量,以及那依旧如影随形、却似乎松动了一丝的天道枷锁。
就在这时,一种微妙的、被窥视的感觉,如同冰凉的蛛丝,轻轻拂过他的灵觉。
不是市井小民的偶然张望,也不是宵小之徒的觊觎。这道目光沉稳、厚重,带着审视与探究,如同盘石般压来,却又巧妙地融于这冬夜的静谧,若非易华伟此刻感知敏锐至极,几乎难以察觉。
他并未回头,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,只是将目光投向小院那扇简陋、甚至有些腐朽的木门。
门外,并非空无一人。
一道身影,如同院墙本身的阴影延伸,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门外三尺之地。
此人身材高大魁梧,即使在暗夜中,也自然流露出一种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。他穿着一身深青色的锦袍,外罩玄色大氅,面容轮廓刚毅,线条如同刀劈斧凿,一双眼睛在雪夜的微光下,锐利如鹰隼,此刻正穿透门缝,精准地锁定了院中的易华伟。
正是独尊堡堡主,“武林判官”解晖!
他并未刻意隐藏行踪,也没有立刻破门而入的霸道,只是站在那里,便仿佛一座山岳横亘于小院之外,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,无声无息地漫过矮墙,试图渗透进这方狭小的天地。
这压力并非杀气,而是纯粹的、上位者审视领地内不安定因素的威权,以及顶尖武者对同级别存在的本能感应。
易华伟缓缓转过身,正面对向院门的方向。披散的头发在寒风中微动,粗布麻衣在雪夜里显得格外单薄,但他站在那里,姿态随意,却仿佛是整个院落的中心,解晖那无形的威压落在他身上,如同泥牛入海,未能激起半分涟漪。他的眼神平静依旧,那深渊般的漠然甚至比解晖的审视更令人心悸。
“吱呀——”
一声轻响,打破了雪夜的死寂。并非易华伟开门,而是解晖动了。他并未用强,只是伸出宽厚的手掌,在门板上看似随意地一按。那扇看似破败却依然坚固的木门,门闩处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,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消融,无声地向内滑开。
解晖一步踏入小院。
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锐利,如同实质的探针,上下扫视着易华伟。从他那身与成都繁华格格不入的粗布麻衣,到披散的头发,再到那张在雪光映衬下显得过于平静、甚至带着一丝非人般温润光泽的脸庞。解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易华伟的眼睛上——那双眼眸,深邃无波,仿佛映不出世间任何光影,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漠然。
“成都,是个好地方。”
解晖开口,声音低沉雄浑,带着一种金铁摩擦般的质感,在寂静的小院里格外清晰。他没有寒暄,没有询问,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。
易华伟没有回应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解晖对此并不意外,或者说,易华伟这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反应,反而印证了他心中的某些猜测。他向前缓缓踱了一步,脚下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。随着这一步踏出,一股更加凝练、更加霸道的气息从他身上升起,不再是之前的威压试探,而是如同山洪倾泻,带着“天罡玄气”特有的刚猛无俦、裁决生死的意志,直扑易华伟!
这股气息狂暴而精准,意图并非伤人,而是逼迫!逼迫眼前这个神秘莫测、气息如同深渊般难以揣测的“游方客”显露出真实的底细。空气仿佛凝固,院中飘落的细小雪被这股气息卷动,形成一道无形的漩涡,环绕在两人之间。
易华伟依旧未动。
就在那蕴含着解晖数十年精纯功力的气息即将及体的瞬间,体内那奔流不息的紫金色真元微微一动。体表尺许范围内,空间似乎极其细微地扭曲了一下,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几乎不可见的涟漪。
“啵——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仿佛气泡破裂的声响。
解晖那足以让一流高手心神俱裂、筋骨酥软的霸道气息,撞上那无形的涟漪,竟如同撞上了一堵绝对光滑、坚不可摧的琉璃墙壁!气息瞬间溃散,消弭于无形,甚至连带起的风都平息了。易华伟的衣角都没有晃动一下。
解晖瞳孔骤然收缩!高大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震。
他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发出的试探性气劲,在触及对方身体之前,就被一种更精纯、更凝练、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本源规则的力量……湮灭了!不是被击溃,不是被抵挡,而是如同冰雪遇上骄阳,无声无息地被消融、分解、化为了最原始的元气!对方甚至没有主动反击,仅仅是那护体的力量自然流转,就轻易抹去了他的试探!
这是什么武功?!
解晖心中巨震。他纵横巴蜀数十年,会过无数高手,便是三大宗师当面,他自信也能感受到对方力量的属性与层次。但眼前此人,力量本质之精纯玄奥,防御之浑圆无瑕,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!那绝非此界任何已知的神功绝学所能达到的境界!
一瞬间,解晖心中闪过无数念头:魔门隐世的老怪物?道门不出的奇人?还是……来自域外的神秘存在?无论哪一种,其威胁性都远超他的预估!
院中再次陷入死寂。雪落得更密了些。
解晖脸上的审视和探究,终于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所取代。缓缓收回了外放的气息,那山洪般的压力消散无形。他深深地看着易华伟,眼神复杂,忌惮、疑惑、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……惊悸。
“阁下好修为。”
解晖的声音低沉依旧,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居高临下,多了几分凝重:“不知高姓大名?驾临成都,有何贵干?”
易华伟的目光终于从解晖的脸上移开,投向铅灰色、仿佛压得很低的夜空。声音响起,依旧嘶哑平淡,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雪、直抵人心的冰冷韵律:
“过客而已。此间事,与你无关。”
他没有回答名字,也没有解释目的,只是给出了一个近乎漠然的声明。
解晖的眉头紧紧皱起。对方的回答滴水不漏,却又充满了无视与疏离。
“过客”?
一个拥有如此恐怖修为的“过客”,出现在他视为禁脔的巴蜀核心成都城,怎能无关?这更像是一种宣告——宣告他解晖的规则,对此人无效!
“成都,乃解某治下。”
解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金铁般的冷硬,属于巴蜀霸主的威严再次凝聚:“任何可能扰动此地安宁的因素,都与解某有关。”
易华伟再次将目光落回解晖脸上。那眼神中的漠然没有丝毫变化,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固执陈述着无关紧要规则的凡人。
“安宁?”
易华伟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,像是在嘲讽:“解堡主所求的安宁,不过是依附强权,待价而沽的苟安。你封锁三峡,背弃宋缺,所求为何?你心中当真不明?”
字字诛心!直接点破了解晖内心最隐秘的权衡与挣扎!
解晖脸色猛地一沉,一股怒意混合着被戳破心事的羞恼瞬间涌起,周身气息再次变得危险而凌厉!他身居高位多年,何曾被人如此当面直斥其非?尤其是被一个来历不明、视他权威如无物的人!
然而,易华伟接下来的话,却如同一盆冰水,瞬间浇熄了他勃发的怒意。
“你的选择,你的道路,皆由你心。”
易华伟的声音平淡无波,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:“只是,莫要以为凭此一地之安,便可左右天下大势。更莫要……挡了我的路。”
最后一句,声音骤然转冷。
没有任何杀意溢出,但解晖却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!仿佛被无形的天敌锁定,只要他稍有异动,便会迎来雷霆万钧、无法想象的毁灭打击!他毫不怀疑,眼前这个人,有说这话的资格和力量!
解晖心中疑窦丛生,但此刻,所有试探的念头都被那冰冷的警告压了下去。他知道,继续纠缠下去,绝无好处。对方显然无意与他为敌,但也绝不受他钳制。
深吸一口气,解晖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。深深看了易华伟一眼,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,最终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。
“好一个过客!好一个‘挡路’!”
解晖的声音恢复了沉稳,但其中的凝重丝毫未减:“但愿阁下真如所言,只是个‘过客’。巴蜀虽小,却也容不得掀风作浪之人!”
说完,他不再多言,猛地转身,玄色大氅在风雪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。大步流星地走出小院,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道的黑暗与飘雪之中,留下院门洞开,寒风卷着雪灌入。
易华伟站在原地,目光平静地扫过解晖消失的方向,又落回那扇被无形力量“打开”的门扉。他抬手虚虚一拂。
“吱呀”一声,那扇破败的木门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,缓缓地、严丝合缝地重新关上,隔绝了门外的风雪与窥探。
小院重归寂静,只有落雪簌簌。
………………
隆冬时节,蜀地的雪已停,但寒意未消。易华伟披着一件粗麻斗篷,踏上了前往西安的路。他选择走水路,自成都锦江乘舟,顺流而下,经三峡入长江,再转汉水北上。这条路比陆路慢些,但胜在隐蔽,也少了些不必要的麻烦。
锦江的水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清冷,江面浮着薄冰,船夫撑篙时,冰碴子被撞碎,发出细碎的脆响。岸边偶有渔人缩着脖子,在寒风中收网,网上结着冰晶,在晨光里闪着微光。
易华伟站在船头,斗篷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。他并未运功御寒,任由冷风灌入衣襟,感受着这具新修复的躯壳对寒冷的本能反应。
船是寻常的货船,载着蜀地的药材、蜀锦和盐,顺流东下。船主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,见易华伟孤身一人,又付了足额的银钱,便不多问,只当是个避祸的江湖客。
舱里挤了七八个行商,有贩盐的,有倒卖铁器的,还有个穿绸衫的胖子,自称是去襄阳收账的。众人围着一只炭盆,炭火不旺,烟气倒重,熏得人眼睛发涩。
行至三峡,两岸峭壁如刀削,江水湍急,船行如箭。两岸绝壁千仞,猿声凄厉,偶有飞鸟掠过,转瞬便被寒风撕碎鸣叫。船夫们神色紧绷,舵手死死把住方向,生怕一个不慎,船便撞上暗礁,粉身碎骨。
船老大吆喝着让众人抓紧船舷。易华伟抬眼望去,见崖壁上偶有栈道残迹,几处烽燧早已废弃,木梁朽烂,像被虫蛀空的骨架。
船行半日,两岸山势渐陡,江面收窄。远处传来纤夫的号子声,低沉悠长,在峡谷间回荡。峭壁之下,数十名赤膊的纤夫背负粗绳,弓身拉船,皮肉冻得青紫,却仍咬牙前行。他们的脚踩在冰冷的礁石上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。
船主啐了一口,低声道:“这鬼天气,拉纤的苦力不知要冻死几个。”
易华伟未答,只是静静看着。
夜里,船泊在一处峡湾避风。岸上有几间简陋的茅屋,是专供往来船夫歇脚的野店。易华伟上岸,走进其中一间。屋内燃着炭盆,火光微弱,几个乘客围坐着喝酒,酒是劣质的烧刀子,辣得人喉咙发烫。
角落里,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蜷缩着,怀里抱着一把破旧的胡琴,手指冻得皲裂,却仍轻轻拨弄琴弦,哼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。曲调悲凉,像是诉说某个战乱中流离失所的故事。
易华伟丢了一枚银钱过去。老者抬头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,随即低头致谢,继续拉琴。琴声在寒夜里飘荡,与江风混在一处,渐渐消散。
几人喝得半醉,开始高声谈论天下大势。
“听说没?张须陀又在荥阳打了一仗。”胖子搓着手,往炭盆边凑了凑。
“赢了?”贩铁器的汉子问道。
“赢了又如何?”胖子嗤笑一声:“今日灭了瓦岗一股,明日又冒出十股来。这天下,早就不是大隋的天下了。”
“听说了吗?王世充又打了胜仗!”
“胜仗?”同桌的人冷笑:“他打的是谁?还不是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!今日杀一百,明日反一千,这仗啊,越打越没个头!”
“嘿,关咱们屁事!谁当皇帝,咱们不还是得求活?”
“你懂个屁!要是天下太平了,商路通了,咱们的船也能多跑几趟,多挣几个铜板!”
“太平?做梦吧!这仗啊,还得打!”
屋里一时沉默,炭盆里的火星跳了跳,映得众人脸色阴晴不定。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