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01章 笑傲江湖(马踏东瀛 下)
“踏踏…踏——”传令兵的铁靴重重踏在松木地板上,郑芝龙正在调整护臂的皮带,听到声响立即转身。
“禀提督!”
传令兵在门坎处单膝跪地,背后的三角令旗还在微微颤动,旗面上沾着夜间的露水:“望楼号哨船发回三红两绿的灯火信号,西南二十里外发现船队,呈雁形阵列前进!”
“起来说话!”
郑芝龙视线扫过传令兵满是汗水的额头,开口问道:“具体数量?”
“回提督,瞭望手确认至少三十艘大安宅船,船身漆成靛青色。另有二十余艘小早船散布在两侧,船队中段有一艘三层楼船,桅杆上挂着白底黑十字的岛津家旗。”
烛台上的火焰突然剧烈摇晃,将郑芝龙的影子拉长投在灰白的墙面上。他转身走向军议室中央的楠木案几:
“击鼓,升帐。”
“呜~呜呜~~~”
守在门外的亲兵立刻吹响了铜号。低沉的号声在平户城的石墙间回荡,不到半刻钟,十二名将领陆续赶到。
陈泽是第一个冲进来的,铁甲上还挂着夜间的露珠。紧接着是火器营统领李崇,最后进来的是老将赵武。
郑芝龙抓起案上的朱砂笔,笔尖在砚台里蘸了三次,俯身在海图上划出三道箭头,朱砂在纸上留下鲜红的轨迹。
“陈泽。”
笔尖停在长崎湾入口处,指甲在图纸上划出一道浅沟,郑芝龙道:“你率镇海、靖波等十艘福船按原计划封锁湾口,每船备足链弹。特别注意潮汐变化,退潮时让船队保持在外海深水区。”
陈泽凑近查看海图,手指在上点了点:
“提督,若是东南风起,会影响福船的横移速度…”
郑芝龙转头将笔锋转向野母岬方向,用笔杆敲了敲图纸上标注的暗礁区:
“你带五艘二号福船埋伏在这里,专打掉队的敌舰。每船只带霰弹和火油弹,不必留活口。”
李崇的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火铳:“若是遇到岛津家的铁炮队?”
“用红夷大炮先轰甲板。”
郑芝龙食指重重按在种子岛北侧的海域:“主力舰队改在这里设伏。等岛津舰队过去一半,…拦腰截断。”
“是!”
三人对视一眼,齐齐点头领命。
当赵武捧着全套甲胄进来时,郑芝龙正在系紧腕甲的皮带。铁片相互咬合发出咔嗒的轻响,在安静的军议室里格外清晰。赵武跪在地上帮郑芝龙检查胫甲,手指在每一处搭扣上都用力拉扯两下。
“火药都分装好了?”
郑芝龙活动了下肩膀。
赵武点头:“每船二十桶,都用油纸包了三层。实心弹和链弹各备了四十发,火油弹十五发。”
郑芝龙走到窗前推开木窗,晨雾中的港口已经忙碌起来。水手们正在往船上搬运箭矢,每捆箭都用油布裹着。炮手们用麻绳测量炮膛,有人往炮管里倒入少量火药做最后测试。
“各船的郎中到位没有?”
赵武翻开名册:“每船配两名郎中,药材都按您吩咐的,多带了金疮药和烧酒。”
郑芝龙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扔给陈泽:“里面是长崎港的布防图,用红圈标出的位置都有暗桩。看完烧掉。”
远处传来战鼓声,节奏由慢变快。郑芝龙系紧最后一根甲绦,抓起案上的头盔,手指在门框上敲了两下:
“辰时三刻出港。我要在午时前看到岛津家的旗舰沉没。”
寅时三刻,郑芝龙踏着沾着夜露的甲板,走上镇海号楼船。身着玄色锁子甲,腰间佩着的倭刀刀柄缠着暗红布条。
“呜呜~~~”
港内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号角声,悠长而凄厉。郑芝龙双手撑在栏杆上,看着麾下三十六艘福船依次升起绣着五爪金龙的黑旗。这些战船船身高大,船舷上密布着射击孔,每艘船都装备着十二门以上的红夷大炮。
“左满舵!升副帆!”
郑芝龙扯开嗓子喊道。
随着旗语官挥动令旗,绞盘开始缓缓转动,粗粝的绳索摩擦声在寂静的港湾中格外刺耳。水手们赤着上身,肌肉紧绷,齐声喊着号子,将副帆升起。帆布拍打桅杆的声响与滑轮的吱呀声交织在一起。
郑芝龙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靖波号上。这艘旗舰比其他战船更为庞大,甲板上,陈泽正指挥炮手调整炮窗。新铸的红夷大炮缓缓探出炮口,炮身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。炮手们正在擦拭炮膛,准备火药,动作娴熟而迅速。
一名亲兵小跑过来,递上一支单筒望远镜。郑芝龙接过,用袖口随意擦了擦,举到眼前。
望远镜里,西南方向的海面上出现了模糊的船影。随着焦距的调整,岛津家战船特有的白色帆布逐渐清晰,帆面上巨大的十字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。那些安宅船船身狭长,船头高昂,船舷上排列着铁炮射击孔。
卯时初,天色渐亮。郑芝龙下令召集各船管带登上镇海号。甲板上,昨天夜里战斗留下的血迹虽已被沙子覆盖,但渗入木板的暗红痕迹依然清晰可见。三十六名管带列队而立,身着各色战甲,腰间佩刀,神情严肃。
郑芝龙拾起一枚链弹,两个铁球中间的锁链哗啦作响:“测试过射程没有?”
“回提督,昨日申时试射,最远可达二百丈,但精准射程…”
“一百五十丈内必须打断桅杆。”
郑芝龙一挥手:“传令各船,接敌时先打舵楼,再轰水线!”
说完,缓步走到众人面前,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个酒坛。坛口的泥封被他用刀柄重重敲开,浓烈的酒香顿时飘散开来。他仰头灌下一大口酒,酒水顺着下巴滴落,在锁子甲上溅起细小的水。
“今日之战,岛津义弘要活的,其他倭寇死活不论。”
郑芝龙声音低沉,目光扫过每一名将领:
“当年戚少保在台州,用倭寇的头颅筑成京观。今天,我们也要让这些倭人知道,大明水师的厉害!”
仰头灌了一口,将酒坛递给身旁的陈泽,陈泽接过,仰头饮尽,然后将酒坛传给下一人。酒坛在将领们手中传递,每个人饮完后都将酒碗重重放在甲板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当最后一名管带饮完酒,郑芝龙突然夺过酒碗,狠狠摔在地上。瓷片四散飞溅,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。
“升旗!备战!”
水手们立刻行动起来,将主帆升起。巨大的黑底龙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。炮手们将炮弹推入炮膛,点燃火绳,随时准备发射。甲板上,刀盾手、弓箭手各就各位,气氛紧张到了极点。
瞭望哨的铜锣声尖锐地刺破海面的平静。郑芝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主桅旁的瞭望台,从值守士兵手中夺过望远镜。
镜筒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,他眯起左眼,右眼透过镜片聚焦在逐渐逼近的岛津舰队上。三十艘安宅船以楔形阵列破浪而来,中央那艘装饰着金色家纹的楼船尤为显眼,船头拄着太刀的白发老者,正是岛津义弘。身上甲胄在阳光下泛着暗紫色的光,腰间悬挂的三把长刀随着船体晃动轻轻相击。
“传令各船,降半帆,炮手就位!”
郑芝龙喉结滚动,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。余光扫过海面漂浮的浮标——那些用竹筒和布条标记的记号正在随着水流微微偏移。退潮的速度比预计更快,海流裹挟着碎浪拍打着船舷。这正是他提前三日派人勘探好的伏击海域,此刻潮水退去,岛津舰队若再深入,两侧浅滩将成为致命陷阱。
“报——!敌舰进入红夷大炮射程!”
传令兵的声音从甲板下方传来。郑芝龙缓缓举起右手,盯着岛津旗舰吃水线在海面上拖出的白痕,计算着最前端战船与种子岛暗礁的距离。
当岛津舰队最前端的战船距离种子岛西侧礁石只剩两箭之地时,郑芝龙猛地一挥手:
“开炮!”
“轰——!”
十二门红夷大炮同时喷吐火舌,炮口的硝烟瞬间笼罩了镇海号甲板。郑芝龙被气浪震得后退半步,耳中嗡嗡作响。他稳住身形,透过烟雾看到实心炮弹拖着黑色轨迹,精准砸向岛津舰队右翼。最外侧的安宅船舵楼被直接命中,木质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,破碎的木屑和人体残肢被气浪掀上半空,又重重砸落在相邻的船甲板上。
“换霰弹!打甲板!”
郑芝龙扯着嗓子嘶吼,炮手们熟练地转动炮身,将装有数百枚铁丸的霰弹炮筒推入炮膛。第二轮炮击响起时,三艘安宅船的甲板瞬间化作修罗场。铁丸如暴雨般倾泻而下,岛津家的足轻甚至来不及举起盾牌,便被密集的弹丸穿透盔甲。有人被铁丸击中脖颈,鲜血喷涌而出,染红了整片船舷;有人抱着断裂的手臂在甲板上翻滚惨叫。
望远镜里,岛津义弘白发凌乱,正挥舞着太刀指挥船队转向。老将的甲胄上溅满了部下的鲜血,他的吼声即使隔着海面也隐约可闻,郑芝龙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
就在此时,李参将率领的二十艘福船从野母岬后方全速杀出。
两军旗舰距离缩短到弓箭射程。郑芝龙从箭筒抽出一支三棱箭,弓弦在他手中拉成满月。瞄准岛津船上挥舞令旗的旗手,屏息、放箭,箭矢破空声中,旗手咽喉中箭,带着旗杆轰然倒地。
“跳帮队准备!”
郑芝龙甩掉沉重的铁盔,双手各握住一把雁翎刀,刀身缠着的布条早已被血水浸透:“今日要么提着岛津的首级回去,要么就把尸首扔在这片海里!”
跳板搭上敌舰的瞬间,郑芝龙踩着飞溅的浪冲了过去。迎面而来的武士举刀劈砍,他侧身躲过,反手一刀划过对方肋下。刀锋入肉的阻力传来,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。他顾不上擦拭,挥刀横扫,又有两名足轻被削断小腿,惨叫着倒在甲板上抽搐。
甲板上血腥味刺鼻,铁刃相击的火星四溅。郑芝龙感到左手臂被划伤,却浑然不觉疼痛。目光死死锁定船尾那个白发身影——岛津义弘正带着十余名亲卫队且战且退,老鬼手中的太刀已经卷刃,甲胄上布满刀痕。当看到对方准备登上接应的小艇时,郑芝龙一脚踢开挡路的尸体,高声喊道:“赵武!带火枪队去右舷!”
“是!”
二十名火枪手在赵武带领下迅速散开,他们将最新式的燧发枪架在船舷特制的凹槽里,黄铜制的击锤已经扳起,每个人都用牙齿咬开火药纸包,将黑色粉末倒入引火盘。
赵武蹲下身检查第三排火枪手的站位,发现一名新兵握枪的手在发抖,直接用枪托砸向对方小腿:“抖什么?等会儿让你见识真家伙!”
“预备——放!”
赵武的命令刚落,二十支燧发枪同时喷出火舌。海面上腾起一团团白色硝烟,铅弹破空声交织成尖锐的音网。岛津义弘身边的亲卫像被收割的稻草接连倒下,有人被子弹击中面门,头骨碎裂的闷响混在枪声里;有人后背开,血雾喷溅在老将的朱漆铠甲上。老将的右肩突然爆开一团血,握刀的右手无力下垂,祖传的备前长卷太刀‘当啷’一声砸在甲板上。
郑芝龙抓住战机,双刀高举过头顶,踏着亲卫的尸体突进。左侧武士挥刀劈砍,他侧身用刀柄磕开对方手腕,刀刃顺势抹过喉结;右侧足轻持枪刺来,他旋身避开,刀锋挑断对方脚筋。每一次挥刀都带着破空声,血水顺着刀刃滴落,在甲板上汇成蜿蜒的溪流。当他冲到岛津义弘面前时,身上的锁子甲已经挂满碎肉,刀刃卷了三个缺口。
“你…就是郑芝龙?……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!我岛津家绝不会善罢甘休!”
岛津义弘单膝跪地,白发黏着血痂贴在脸上,凹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。老鬼试图去够掉在三步外的太刀,郑芝龙反手一刀劈向偷袭的武士,鲜血喷涌而出,滴落在岛津义弘的白发上,在阳光照射下泛着暗红光泽。
“绑了!”
郑芝龙扯下染血的腰带,缠在伤口上用力勒紧。看着两名亲兵用铁链缠住岛津义弘的手脚,特意将铁链在老将的断指处反复缠绕,直到对方疼得额头暴起青筋。
“把他嘴里塞麻布,别让他咬舌自尽。”
郑芝龙踹了踹瘫在地上的老鬼,刀刃在对方眼前晃了晃:
“我要你活着看清楚,谁才是这片海域的主人。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