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2章 说斩蛟龙斩蛟龙(二合一)
第662章 说斩蛟龙斩蛟龙(二合一)车轮碾过铺满落叶的土路,发出沉闷的沙沙声,缓缓驶向南疆与川蜀交界的莽莽群山。
道旁林木渐疏,露出远处层迭的灰蓝色山峦,空气里弥漫着深秋的萧瑟和边地特有的湿冷。
车内,陈易闭目养神,殷惟郢则侧坐一旁,望着层林尽染的秋色在窗外飞逝,面上无悲无喜,只余长途跋涉后的淡淡倦意。
行至一处山坳小镇,人烟稍稠,陈易示意停车,带着殷惟郢走进路边一家挂着破幡的酒馆,打算打探些消息,也稍作歇脚。
甫一掀开油腻的门帘,一股混杂着劣酒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,不大的堂子里挤着几桌行脚商和本地闲汉,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什么,声音嘈杂,却都透着一股子惊惶。
“……可不得了!那水里的东西,是真要化龙了!”一个赤膊汉子灌了口酒,抹着嘴边沫子嚷道,“就前头赤水河!前些日子才发的大水,冲垮了山神庙不算,连山都塌了半边!那动静,地动山摇!”
旁边一个干瘦老头连连点头,压低了声音,却更显诡异:“听说了没?附近几个村子,已经开始凑祭礼了,三牲六畜那是平常,金银珠宝也咬牙往里填……最要命的是,”他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,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和麻木的奇异神色,“……童男童女!”
“嘶。”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。
“造孽啊!”有人拍桌。
“不祭?不祭能行吗?”赤膊汉子梗着脖子反驳,“那东西发了怒,几百里地都得成汪洋!你我能跑,祖坟祠堂跑得了?地里的庄稼跑得了?那是要绝户的!”
陈易眉头微蹙,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一点,殷惟郢端坐一旁,面上清冷依旧,只是目光扫过那谈论的几人时,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。
“有人管吗?”陈易出声问道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到邻桌。
众人见他气度不凡,身边女伴更是出尘,不敢怠慢,七嘴八舌地补充起来,说的无非是蛟龙如何兴风作浪,祭祀如何迫在眉睫,哪个村镇已选定了祭品云云。
末了,那干瘦老头补充道:“不过,听说镇上人们也坐不住了,有人了大价钱,去请动神霄派的高功道长们来除妖!那可是真正的仙家手段!兴许……兴许还有转机?”
神霄派?赵德山?
陈易略一回忆,想起了京城外驿站那场短暂的交集。他点点头,不再多问,示意殷惟郢起身。
他不再多问,抛下几个铜钱权当谢过。
“走,去那镇子看看。”
殷惟郢默默跟上,眼下陈易还未回心转意,却有了几分转机,眼下倒是尽量表现得偎贴些,不触动他的霉头。
至于那个叫…秦玥的孩子……
殷惟郢默念太上忘情法,止住思绪,不让自己多想。
………………
马车驶入那传闻中即将举行祭礼的镇子时,气氛已截然不同。
街道两旁挂起了褪色的神幡,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纸钱焚烧后的呛人烟味,混杂着一股牲畜特有的腥臊气。
人群聚集在镇中心的石桥附近,脸上多是麻木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希冀,间或有压抑的、妇人低低的啜泣声传来。
愁云惨雾。
祭礼似乎正要开始。
桥头空地上,用粗木临时搭起了祭台,上面摆满了猪牛羊头、整鸡整鸭,还有几盘粗糙的金银器皿。
最刺眼的,是祭台两侧,两个穿着崭新却样式古怪红衣、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幼童,被几个神情复杂的汉子按着,懵懂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恐,只余细细的抽噎,更添凄凉。
纸钱混着枯叶,在萧瑟的秋风中打着旋。
石板路湿漉漉的,映着灰白的天,陈易携着殷惟郢,如同两个误入此地的旁观者,缓缓走在人群边缘,殷惟郢那身素净道袍,引来不少敬畏又好奇的目光。
她目不斜视,仿佛周遭的悲欢与她隔着千山万水。
她的目光扫过祭台,掠过孩童惊恐的脸,最终落向不远处横跨赤水河的一座古旧石桥。
桥下,原来悬剑镇水的凹槽空空如也,
斩龙剑早被人取下。
恭候蛟龙走渎。
陈易则脚步微顿,猛一回头,目光落向河岸边一个不起眼的露天茶摊,带着殷惟郢,径直走了过去。
几张简陋的桌子旁,稀稀拉拉坐着几个看似歇脚的行人,其中一桌,几个穿着赶考书生打扮的人看似在喝茶闲聊,但腰背挺直,眼神锐利,手已下意识地搭在了桌下隐藏的剑柄之上。
随着陈易的接近,那桌人瞬间绷紧了身体,目光警惕,为首一人刚要有所动作,旁边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道人却抬手虚按了一下。
正是赵德山,他看清陈易面容,眼中闪过一丝惊诧,随即化为复杂,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,谁也没有开口说话。
陈易神色平静,带着殷惟郢,就在赵德山他们对面的空桌旁,慢慢坐了下来。
“陈……道友?竟在此地重逢,当真是…缘分。”赵德山打破沉默,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。
“赵道长,许久不见,别来无恙。”
当年临近寅剑山时,陈易便曾出手救过赵德山,当时是与陆英同行,后来去向寅剑山时,为报他救命之恩,赵德山也帮忙蒙混了寅剑山掌门。
一来一去,倒是混到了些香火情。
气氛初初有些凝滞,赵德山再次打量陈易,心中惊疑更甚。
许久未见,此人气息更加沉凝内敛,似乎比上次相见时更加沉凝内敛,如同深潭古井,表面无波,底下却蕴着难以揣测的暗流。
若说从前是飞龙在天,云雾中半遮半掩,如今便是潜龙在渊,伺时而动,这份气度的蜕变,让赵德山暗自心惊。
“福生无量天尊,实难想能在此地重逢,陈道友莫非也听说…那蛟龙之事了?”
陈易微微颔首,目光投向浊浪翻涌的赤水河,“看来道长也是为那蛟龙而来。”
“正是。”赵德山收回心神,面色凝重起来,“此獠凶戾,兴风作浪,祸害生灵,贫道奉命前来除妖。”
“哦?可知其来历?”陈易问道。
赵德山捋了捋长须,沉声道:“据我派典籍记载及多方查探,此蛟来历……恐非寻常。
此地是南巍川蜀交界,本就是神奇诡谲之地,我等怀疑,这条大蛇极有可能…是当年吞吃了祖天师张道陵的那条通天大蛇!”
殷惟郢闻言,清冷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讶色。
陈易眉峰微挑:“吞吃张天师?那是千年前的事了,若真是它,为何至今才走渎化龙?”
“这正是蹊跷之处。”赵德山摇摇头,叹了口气,“时间对不上,我等也百思不得其解,但观其行迹,兴风作浪时残留的妖气,与古籍中记载的那条孽畜确有几分相似之处。
有前辈推断,或许当年祖天师并非不敌,未必不是存了效仿佛祖割肉饲虎,以大慈悲化解其戾气,度其向善的宏愿。只是……显然未能竟全功。
那大蛇怕是得了祖天师的道行,蛰伏千年,如今终于按捺不住,欲借走渎之机,彻底化龙!”
陈易端起粗陶碗,啜了一口茶水,神霄派兴盛也是上千年前的事,眼下早已没落得不成样子,根本不知千年前龙虎山究竟强横得何等模样,赵德山的话语,无异于坐井观天。
“或许,眼下这条兴风作浪、需要童男童女祭祀的,并非当年那条吞吃了张天师的千年大蛇本身……”
他顿了顿,迎着赵德山说出了后半句,
“而是它的…子嗣。”
赵德山闻言,瞳孔骤然一缩,捻着假须的手指停住了。
轰隆!
毫无征兆,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,整个小镇都似乎震颤了一下,紧接着,原本就灰白惨淡的天光,彻底转为一暗。
白昼瞬间化为黑夜。
浓重如墨的乌云凭空凝聚,翻滚着,低低地压向大地,一股令人窒息的湿冷和腥气弥漫开来,仿佛打开了幽冥的门户。
“好重的妖气,这绝非寻常走蛟!”赵德山脸色剧变,捻着假须的手指僵住,“倘若真如陈道友所言是子嗣……能引动如此天象异变,那也必是……嫡长子无疑了!”
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,打在瓦片上、石板路上,噼啪作响,很快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帘。
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恐慌,哭喊声、惊叫声瞬间压过了一切。
“天黑了!”
“那东西…那东西要来了!”
雨水冰冷刺骨,祭台上主持仪式的巫祝却嘶哑着嗓子高喊:“吉时已到!恭迎神龙!保我一方平安!”
那被按在祭台两侧的童男童女,早已哭得声嘶力竭,小脸煞白。
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猛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,哭嚎着扑向祭台:“我的儿!还我的儿啊!”却被几个壮汉死死拦住,拳脚相加,喝骂声淹没在风雨里。
妇人绝望地挣扎着,指甲在泥泞的地上抓出道道血痕,死死盯着被拖向桥头的两个孩子,双目空洞,如被抽去了魂魄。
赵德山霍然起身,神霄派弟子们紧随其后,个个面色凝重,手已按在了剑柄之上。
风雨太大,他们的身影在雨幕中都有些模糊,赵德山飞快地瞥了一眼依旧端坐不动的陈易,眼神复杂,欲言又止。
这位深不可测的陈道友,是袖手旁观,还是……?
陈易面无表情,仿佛周遭的哭喊、风雨、即将降临的恐怖都与他无关,殷惟郢端坐他身侧,维持着仙姿,只是放在膝上的手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风雨虽大,陈易仍听清了旁边神霄派弟子们压抑的窃窃私语,隐约捕捉到几句零星话语,
“莫慌,今早有人悬了告示……”
“告示?谁的告示?”
“斩蛟,有人说要斩蛟。”
就在这时,
轰隆隆!
沉闷的巨响从河道上游传来,盖过了风雨声。
不是雷声,而是山洪,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断木、巨石,如同挣脱囚笼的猛兽,从上游奔腾而下,瞬间填满了宽阔的河道,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。
浪头拍击着两岸,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,那浩浩荡荡的洪水深处,隐隐透出一丝令人心悸的暗红血色,仿佛某种巨物在搅动翻腾。
浑浊的浪头高高掀起,一个庞大、模糊的龙首轮廓,在浊浪中若隐若现,鳞甲森然,头角峥嵘!
整座镇子在自然的伟力与妖物的凶威下瑟瑟发抖,人群的哭喊、尖叫都被这灭顶般的洪水咆哮彻底淹没,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,漫过每个人的头顶。
赵德山须发皆张,厉喝一声:“布阵!准备斩蛟!”
神霄派弟子迅速结阵,剑光在雨幕中亮起微弱的光芒,如同暴风雨中几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灯。
唯有陈易,依旧端坐。
他深邃的目光穿透重重雨幕,平静地落在那奔腾而来的血色“水龙”之上,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。
那“水龙”挟着毁天灭地之势,直扑石桥!
就在那庞大的龙首阴影即将笼罩石桥的刹那。
嗤啦!
一道难以形容的锐响撕裂了风雨,仿佛布帛被刀刃瞬间割开。
那势不可挡、裹挟着血色与毁灭气息的滔天洪水,在距离石桥不足十丈的地方,骤然……土崩瓦解!
高达数丈的水墙轰然炸开,化作漫天水雾,亿万颗冰冷的水珠在暴雨中激射、弥漫,形成一片白茫茫的帘幕。
漫天水雾中,一道赤红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,自翻滚的浊浪深处冲天而起,
“哈哈哈!说斩蛟龙斩蛟龙!”
爽朗,酣畅,浪迹天涯的快意,
笑声穿金裂石,盖过了洪水的咆哮,震散了漫天风雨。
紧接着,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,那浑浊洪水深处模糊的庞大龙首轮廓,彻底显露而出,
却是一颗……
被齐根斩断的狰狞断首!
断口光滑如镜,暗红的龙血如同瀑布般喷涌而出,不断染红着下方奔涌的浊流,
漫天水雾弥漫间,那道赤红的身影轻巧地一个旋身,稳稳落在湿漉漉的石桥栏杆之上。
雨水沿着她发梢滚落,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,露出一张明艳张扬的脸庞,目光如电,扫过下方惊魂未定的人群和目瞪口呆的神霄派众人。
正是闵宁!
而那失去了头颅的巨大龙尸,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量的山脉,轰然砸入奔腾的洪流之中,激起滔天巨浪。
泥黄色的浑浊洪水混杂着暗红的龙血和破碎的鳞甲,如同一条污秽的血色泥石流,裹挟着那庞大的无头蛟躯,沿着河道轰隆隆地翻滚、冲泄而下,声势骇人,却已失去了所有生机与凶威。
石桥在震动,人群死寂。
只剩下风雨声,和那站在桥栏之上,浑身血污却神采飞扬的红衣侠士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