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2章 朔夜
万妖洲,东海之畔。一座幽蓝色的巨城雄踞于深黑色的礁岩之上,俯瞰着下方滚滚而来的怒潮,岿然不动。
这座巨城并非由土石铸就,而是一块块幽蓝色的巨铁,足有丈许大小,闪烁着淡淡灵光,虽然极为微弱,但却是毋庸置疑的灵材。
这是此界第一座专为人族建立起来的城池,是供奉龙神的圣地,甚至连几个稍微弱小一些的王族所建立的王城,都无法与之相比。
城中最为瞩目的,便是那座三百丈高的蛟龙雕像,盘绕在一根石柱之上,传说乃是由一位妖帅搬来一座山,亲手雕刻而成。
城中布下阵法,永远是晴空万里,不会有阴云笼罩,让来此朝圣的神教教众,随时都能瞻仰这尊磅礴的神像。
蛟龙雕像四周人头攒动,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凡人和修士,虔诚地跪倒在地,重重叩头,眼神中充满了狂热,浑然不顾额头上变得血肉模糊。
城中布下了禁空大阵,只有神教长老才能飞遁。
惟有那一身湛蓝色的法衣,才能显示出修士与凡人的区别。
在如山一般高大的蛟龙神像北边,便是此界最为庞大的神庙,占据了半城之地。
宏伟的殿宇仿佛地毯一般铺展开来,汇聚了几千名最为虔诚的神教修士。
还有为代龙神行走在世间的使者——蛟龙一族所修建的寝宫,甚至比神殿还要奢华。
神庙被一层淡蓝色的阵幕笼罩,但四方大门敞开,宽敞的青石板路足有十丈宽,两旁时刻都有修士进出。
即便是在神教总坛,炼气修士也要占据七成以上。
而在大路中间,则是一辆辆驰骋而过的马车,由健壮的妖马牵引,脚步轻快无声。
神教之中尊卑分明,规矩森严,元婴长老飞遁往来,无需与低阶修士为伍。
但结丹掌祭和筑基执事却不能炼气修士一般徒步而行,只能如凡人一般,乘坐马车,以示尊卑高下。
凌朔夜坐在一辆马车中,穿过神庙大门,看着窗外笼罩整座神庙的淡蓝色阵幕,以及远处巍峨如山的蛟龙石像,思绪不由飘到了三十万里之外的平乐城,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。
龙神教掌管所有附属于蛟龙一族的修士,从来不缺修炼资源。
这座龙神城下,更是有一条大型灵脉。
城中阵法时时开启,丝毫不用担心灵气匮乏。
但平乐城只有一条中型灵脉,还要供应几千名修士修炼,灵气极为珍贵。
哪怕是最为重要的护城大阵,也只能在兽潮来临时开启。
现在兽潮应该已经到了平乐城下,也不知师父、师兄和城中修士能不能渡过此劫……
凌朔夜目中闪过一丝担忧之色,但很快就又消失不见。
一个月前,他和往常一样,通过师父交给他的法宝,把郎谋(注)即将发动兽潮的消息传了回去,让师父能够提前做好准备,应对兽潮。
但这一次兽潮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同,除了郎谋麾下的妖兽,以及固定的五十名筑基执事之外,还额外增补了五十名筑基执事,结丹修士也至少多出了两人。
妖族之所以建立神教,就是为了管控约束人族,为其效力。
镇压人族反抗,神教自然也是责无旁贷,每一次兽潮,都有妖教修士参与其中。
真心信奉龙神的神教修士,对此自然是趋之若鹜。
他们虽然也是人族,但却比妖族还要痛恨自己的人身,平日里就以欺凌凡人取乐,对于那些敢于反抗妖族的修士,更是恨之入骨。
天生卑贱的人族,怎么能反抗伟大的妖族?
但他们似乎忘记了,那些被他们视为龙神使者的蛟龙,在渡过化形雷劫后,却纷纷化为人身。
住进恢弘大气的宫殿,走入精巧雅致的园林,即便是留在伏龙岛上的的蛟龙王族,也不会再待在粗糙的山洞里。
每当凌朔夜看到那些被神教完全蛊惑的修士,面上都是出言附和,心中却是充满了嘲讽。
除了极为虔诚的修士,镇压人族反抗,还是许多神教修士立功受赏为数不多的途径。
神教笼络了上万修士,终究不是所有人,都真心信奉龙神。
他们只是敬畏妖族的强大实力,相信妖族会永远高高在上,而人族只能作为妖族的奴仆。
他们和那些虔诚修士一样,永远不会反抗妖族,但并不会厌恶自己的出身。
他们信奉龙神,只是为了获取修炼资源,提升修为,延长寿元。
凌朔夜对这些见风使舵之人很是鄙夷,但与这类修士来往最多,大半与兽潮有关的消息,都是从他们手中得来。
他们只是表面敬奉龙神,实则只想提升修为,一心想要获得更多的修炼资源。
但神教经过几千年发展,蛟龙一族又格外强盛,奴役的人族在八大王族中也是极多,只有鲲鱼一族能与之相比。
这么多修士全部加入神教,远远超过神教所掌控的灵脉灵矿,自然是元婴长老的后人弟子先分。
那些资质不佳、凡人出身的修士,即便对蛟龙一族再是忠心耿耿,但永远也不可能比他们更加虔诚。
久而久之,就连只有凡人的城池,也是僧多粥少。
毕竟凡人也是一种修炼资源,能够作为采补的炉鼎,还能炼成阴魂炼尸,血肉也能用来炼制灵器法宝。
虽然神教早有规矩,不准随意苛待凡人,但从上到下,都没有修士当一回事。
也许蛟龙一族的妖帅、高阶妖将真心想要优待凡人,毕竟凡人世代敬奉神教,早已真心信奉妖神。
这样的凡人越多,从中产生的虔诚修士也就越多,蛟龙一族实力也就越强。
但对其他妖将和神教长老,尤其是修为更低的修士来说,却远没有这般高瞻远瞩。
八大王族的格局,已经三千多年没有发生过变动。
而蛟龙一族实力强盛,放眼八大王族,只有鲲鱼一族能与其相比,底蕴深厚,根基牢固。
无论神教实力强一些,还是弱一些,都不用担心会有覆灭之危。
这些凡人在神教修士眼中,无疑就是可以消耗的修炼资源,只要不在明面上违反神教规矩,就可以随意屠戮。
神教中的修炼资源如此紧缺,自然无法轻易获取。
资质上佳者倒是不用担心,尤其是那些神魂过人之辈,能够修习修真百艺,在神教中地位极高,从不缺修炼资源。
寻常修士只能通过与其他神教的修士厮杀,或是镇压人族反抗,立下功劳,才能换取赏赐,获得镇守灵脉灵矿和凡人城池的机会。
但与其他神教修士交手相比,人族修士要顽强许多,而且比起妖族,更加痛恨这些信奉神教之人。
每一次镇压人族反抗,都会出现许多死伤。
平乐城不是大城,两名结丹掌祭和五十名筑基执事,已经足够了。
但这一次,龙神教却额外派出了五十名筑基执事和至少两名结丹掌祭,让凌朔夜心底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。
他得知此事后,不敢耽搁,立刻向师父禀告。
但那件法宝威能有限,能够相隔三十万余里传信,已经极为不易,无法收到回音。
他也不知道,平乐城是否能成功挡住这次不寻常的兽潮。
“凌兄今日如此沉闷,莫非是有心事?”
一道透着些许疑惑的声音传入凌朔夜耳中,他心中一凛,随即意识到自己担忧平乐城,表现有些反常。
他立刻收敛思绪,转过头来,叹了一口气:“半个月前,凌某掌管的清波海域突然出现了几条墨鳞鳗,屠了一座岛,将岛上凡人全部作为血食给吞了。”
“其中有一条五级墨鳞鳗,乃是鳗沙妖将尚未化形前诞下的子嗣,让凌某很是为难,不知应该如何处置。”
马车内部颇为宽大,铺着厚厚的绒毯,三面都是软榻,中间摆着一张桌案,上面是一壶灵茶、三个茶盏和几碟灵果。
妖族喜欢吞吃血食,受其影响,神教修士虽然可以辟谷,但平常也会如凡人一般,享受灵果佳肴。
除了凌朔夜之外,马车中还有两名修士,而适才出言询问之人,就坐在他的对面。
此人其貌不扬,看上去年过四旬,面白无须,一身蓝色法衣光滑如水,似乎是由上好的锦缎织成,极为华贵。
他笑了笑,说道:“不过是一些低贱的凡人而已,死就死了,凌兄何必为了他们得罪鳗沙妖将?”
“在下听过此人名号,虽然只是低阶妖将,但墨鳞鳗与蛟龙王族有几分渊源。”
“这鳗沙妖将又与赤蛟一脉的一名低阶妖将交情不浅,行事跋扈,无人敢惹,凌兄切莫惹祸上身。”
坐在凌朔夜左侧的修士也开口劝道:“凌兄何必为这等小事烦忧,墨鳞鳗一族依附蛟龙王族上万年,不是我等能招惹的。”
此人身材干瘦,尖嘴猴腮,相貌颇为丑陋。
莫说这两人,凌朔夜自己也是相貌平平,没有任何出奇之处。
容貌倒是因为曾服过驻颜丹药,颇为年轻,看上去只有二十余岁。
蛟龙性淫,神教中相貌俊美的低阶修士,无论男女,几乎都被蛟龙一族的妖将纳为姬妾男宠,遗漏之人极少。
只有服下血丝蛊的元婴长老,才不用担心会被妖将强行纳入洞府。
凌朔夜能够加入神教,除了机缘巧合之外,也是因为他相貌不出众,没有被妖将看中。
在蛟龙一族中,并非只有女性妖将,才喜欢收纳男宠。
凌朔夜虽然早已知晓神教修士的秉性,但看到两人如此漠视人族性命,还是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怒火。
但他面上没有显露分毫,只是苦笑一声:“那几条墨鳞鳗也不是全无顾忌,只是屠了一座小岛,几千个凡人的性命,凌某自然不会放在眼中。”
“但不巧的是,那座岛上还有一名筑基执事的亲族。”
此人身具地灵根,天资不凡,修炼十四载便筑基成功,刚刚被雷长老收为弟子,家人却被这些墨鳞鳗给吞了,定要讨一个公道。”
“凌某惹不起鳗沙妖将,也不敢得罪雷长老,夹在中间,左右为难,心中忧虑,让两位道友见笑了。”
白面修士目露讶色:“这倒是有些难办,不过那筑基执事的亲族都是凡人,还能让鳗沙妖将的子嗣赔罪不成?”
干瘦修士眉头一皱:“凌兄八面玲珑,此事虽然棘手,但应该难不倒凌兄。”
“今日我等三人相聚,却提起这教中俗务,却是有些煞风景。”
凌朔夜摇头失笑,端起桌上茶盏,向两人各自敬了一下:“岂能因凌某之事,搅了两位道友的兴致,凌某以茶代酒,自罚一杯。”
他将盏中灵茶一饮而尽,干瘦修士和白面修士也端起茶盏回敬。
三人放下茶盏,凌朔夜主动说起一些趣闻轶事,言语很是风趣,两人听得都极为入神。
他为了打探消息,平日里交际极为广泛。
旁人只以为他修为在结丹中期停留几十年,道途无望,一心钻营,喜好享乐,不疑有他。
今日他和这两名结丹修士相聚,便是为了维系交情,便于日后打探消息。
虽然他们掌管的事务与平乐城无关,但凌朔夜打探一切有关神教镇压人族反抗的消息,除了让平乐城成功抵御十几次兽潮,还助其他人族城池渡过了几次劫难。
三人谈笑风生中,马车稳步向前。
在龙神城中,凌朔夜不敢随意散开神识,但透过窗户,可以看到街道两旁立着一根根石柱,上有铁钩,用麻绳挂着一具具尸体,死状各不相同,但都极为凄惨。
有一名老者手脚以古怪的姿势弯曲,仿佛一具被随意掰折的木偶。
还有一名年轻女子,浑身血肉模糊,似乎被人用铁锤重重砸死,鲜血汇聚在她脚下,化作一滩深红色的血水,触目惊心。
还有一具白骨,还可以看到几处残留的血肉,似乎是被活生生的剥下了全身皮肉。
凌朔夜微微低下头,避开这些尸体。
他们都是违反了神教定规,受尽酷刑折磨而死。
这些石柱自神教建立之时就已经存在,距今三千多年,依旧光滑如初,不知有多少具尸体挂在上面,震慑所有来到龙神城的人族。
而这些远不是全部,还有许多违反神教规矩后,作为血食被妖兽吞吃的人族,尸骨无存。
马车转过几条街道,在城南一处占地广大的建筑前停了下来。
三人走下马车,驾车之人是一名中年汉子,一身劲装,身材健壮。
也只有这般壮汉,才能驾驭住这匹一级下阶的妖马。
这座建筑很是奇特,以巨石垒成,四面高墙约有数丈高下,两扇厚厚的石门敞开,一名名身穿蓝色法衣的修士鱼贯而入。
三人走入大门,周围修士看到三人身上的繁复龙纹,认出了他们结丹修士的身份,连忙避让开来。
走入建筑之内,形如一个巨碗,中间是一片凹陷下去的空地,四面是一层层间隔开的石台,上面摆放着桌椅,顶端则是一间间封闭起来的包厢,已经有上百名修士入座。
立刻有身穿法衣的炼气修士走上前来,向三人恭敬行礼,口称”掌祭”。
凌朔夜拿出一面玉牌,递了过去,一言不发。
炼气修士检查过玉牌后,神情更加恭敬,引他们来到顶层的一间包厢。
包厢中陈设典雅,三张软榻几案,并排而列,紫铜香炉中轻烟袅袅,幽香扑鼻。
窗户虽然紧闭,但却布下了阵法,能够清晰看到外面的景象。
三名貌美侍女已经等在这里,怯生生地看着他们,但都是凡人。
三人在软榻上坐下,白面修士将一名侍女搂入怀中,肆意轻薄起来。
侍女神情恭顺,面颊泛红,轻咬下唇,不敢出声,迎合着干瘦修士。
干瘦修士似乎对女色没有兴趣,摆手让侍女退下。
凌朔夜更加不会随意欺辱一个凡人女子,挥退了主动迎上来的侍女。
干瘦修士看向窗外,眼神中透出几分热切:“让凌兄破费了,今日这场厮杀,似乎是一名筑基后期修士和一头四级的玄煞虎激斗,肯定极为精彩。”
白面修士对此似乎兴趣缺缺:“不过只是筑基小修和四级妖兽之间的厮杀,罗道友结丹两百余载,斩杀过的结丹修士和五级以上妖兽就有十几个,为何还如此兴致勃勃?”
他说话之时,手上动作不停,一双手掌只是在侍女身上游走不定,已经探入了其轻薄的衣衫之内。
侍女面色通红,极力压抑之下,依然忍不住,微微张开嘴,发出轻微的喘息声,在安静的包厢中极为明显。
干瘦修士嘿嘿一笑:“王道友有所不知,这筑基修士和四级妖兽之间的斗法,虽然没有精妙的神通,更不会有强横的法宝。”
“但一人一妖,生死相搏,不择手段,也要杀了对手,只为活命。”
“我等却能安然高坐,俯视那一缕求生之念,比双修之乐还要强上十倍。”
白面修士嘴角一撇,不再言语。
凌朔夜笼在袖中的左手,悄然攥了起来。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