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琳琅满目的衣物环聚成丘,堆出一片从前绝不会升起购买念头的饱和色彩,光线透过纱帘,折进每一寸剪裁精致的褶裥里,金丝勾连,织迭以往不曾考虑的、需要悉心打理的纤维面料。成欣看向面前的全身镜,镜子里的自己脚下除了布料,周边还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包装袋、手提盒,几个实木首饰匣扔在背后的置物架上,绒布中点点闪烁。左手边一字排开的衣柜原本越往后越空,现在却已填了个七七八八,大部分都是最近才塞进去的——并且大部分都是成欣要买的。
蒋澄星心情好的时候会捧着她的脸,问她想要什么,她在那眸光的笼罩下许不出美好的誓愿,最终还是回到唯一一个清晰明了的落脚点上——“钱。”她低声说。钱是个好东西,它一面减少她无从选择的窘迫,一面提醒她多少有点卖身的自觉。
所以在被蒋澄星笑着推倒说要加价时,她也跟着弯起眼。她向她张开胳膊,忽而想到这时勾住蒋澄星脖子的合该是更热情、更漂亮的女孩,有钱人包养情妇筛选仪容不该是最基础的吗?蒋澄星在这里就吃了亏,她便忍不住补偿她,翻来翻去地听凭折腾,末了用手指圈划床单上洇深的水渍,作出一幅花团锦簇的画来。很痛快。
随后不久,各式各样的货物纷飞杂沓,呼啦啦地涌进门来。蒋澄星这时还不允许她私下接触网络,于是转账变成一次次清空的购物车,化作一件件物品围到她身旁,过去敢想的不敢想的、有用的没用的、合适的不合适的,她不假思索地全买了个遍。
被奢侈品簇拥的感觉如梦似幻,并不是指达成了什么梦寐以求的心愿,而是说可以像现在,现在这样——她转动脚尖,把娇贵的衣料拧出旋来。没有丝毫抠抠搜搜的痛惜之情,只有随心所欲的发泄。很痛快。
突然,她眼尖地从花里胡哨的衣堆中瞧见了什么,弯腰拎起来,一条相对质朴的牛仔裤,她把它放到身前比划。普普通通的款式有一种熟悉之感,如同在高楼大厦的包围下见到了与家乡相似的小巷子;但事实上,在买了一堆华而不实的东西后,她都不记得这条裤子是怎么混入订单的。茫茫然,一条似曾相识的裤子陌生化了整个房间。
她脱掉睡裙,镜中倒映的身体也有些许微妙的眼生。是因为头发长了吗?大腿粗了吗?她对发现变化这事感到肉跳心惊,逃也似的低下头迅速套上裤子。
窗外的光芒烫在背后,这会儿正午气温还是很高,但今早她推开窗户时感到一阵清凉。要出门的蒋澄星往身上多套了件薄外套,原来是长日渐消后,秋风吹着高远的云朵悄然到来。
门再一次锁上了。她看到太阳爬升,车流涌动,清晨是一天的开始,凉风是秋季的开始——才刚刚开始啊!这是第几个一天,又将有几度秋日?
白昼已然缩短,她却还是觉得那么长。
窒息。她吸紧肚子才能拉上拉链,裤子上的皮带扣针好似要箍进肉里,她被勒得发抖,却仍憋着口气想证明它还能穿,结果走了没两步,就脚下一滑,砰地跌坐在满地华服上。
泪水夺眶而出,她以为是摔的,又过了一会儿,才发现自己只是在哭。哭声越来越大,她团成一团,仿佛这辈子都不肯再挪窝似的,还是克制不住。
她深吸一口气,肺里像针扎一样痛楚。痛觉是一种警告信号,人正是因为会痛才会懂得避害。她心头震动,身边散落的衣服、床上铺开的蚕丝被、茶几上新拆的白瓷杯子、零食柜里铝箔包装的巧克力,周遭的每一处、每一样东西,都在脑海中触之即痛。
由此,她尝到一味睽违的、极致的情绪。
恨。
她看到每一处、每一样东西,也只能想起一个人。
蒋澄星。
恨她含情脉脉,恨她慷慨大方,恨她一副操行高尚的模样,乐善好施地给予什么,只是为了让她再死心塌地地加倍奉还。
她完全看穿了她的伎俩,却身陷其中无法自拔。哪怕是这会儿恨得咬牙切齿,耳畔依然有温存时的爱语回响,绵密交织在一起的情绪平时无影无形,只有被一方占据时另一方才会相伴显现。
她被两种截然相反的浓烈感情撕扯得快要崩溃,跪在地上不住地咳嗽。她想自己到底不过一个俗人,就算心中会有一百次认命以外的第一百零一次追问,也终究还是败给怠惰;她提不起脚去踏实做事,因而拔不掉穿心的长刺,尽管平时影响不大,但只要她试图跑起来,就会被刺痛得哭天抢地。
怨天尤人的自己也很可恨。她看向镜子,映出的人影确实面目狰狞。她逐渐不哭了,怔怔地盯着镜面发呆,披头散发的女人神情凄怆,她一时竟也不忍心看到自己如此可怜。
无边的沉寂中,她忽然听到细微的响动,似乎是来自家门口那边。身体比意识蹿得还快,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跑上了走廊,在走到能看到玄关的地方时,她停下脚步。不能再上前去了,理智提醒她记得这个人带来的折磨。
可是蒋澄星穿过客厅向她走来。她想后退,脚却像是扎了根,腿打不了弯。
“我下午的应酬取消了。”蒋澄星冲她打招呼,走近了才好似觉察到不对,“嗯?宝宝怎么了?”
对苦楚毫不知情的样子多让人恼火啊!成欣顿时委屈起来,这委屈瞬间释放了先前压抑的冲动,就在蒋澄星离她还有几步路时,她唰地动起来,一下子扑进对方怀里。像讨好卖乖的小宠物一般,她先仰头亲昵地蹭了蹭人的脸颊,然后才把嘴凑向耳朵:“腰带……太紧了。”
咔地一下,腰间的紧箍骤然松绑,呼吸通畅的刹那令成欣有些许醉氧般的眩晕,她使劲儿张开鼻孔,深深吸入蒋澄星肩头的白茶清香。小肚子被轻轻揉捏,她不知不觉地舒张身体,跟泡在温泉里似的,所有防备忧惧都被洗了个白白净净。
待在蒋澄星身边时不用考虑那么多,不做分辨,不做抉择,不在懊丧中思考正确与错误到底是什么,锁住她的掌心是一个小宇宙,这里最大的引力就是快乐。
感受到腹部的指尖有下移的趋势,她踮起脚,主动贴上去前后晃腰,挂在腰上的裤子在抖动中掉至膝弯,露出缀着一颗珍珠的米色内裤。蒋澄星把手伸下去勾藏得更深的另一珍珠,揪住蚌肉来回挤压,不一会儿就听到耳边传来哼哼唧唧的吐息,湿热劲儿跟下面淋在指头上的水一样。她侧侧脸想说什么,却兀地被成欣的唇齿一下子堵住了嘴。
“讨厌……”成欣衔着对方柔软的唇瓣,竟是使性子一般轻咬下去,“主人半天都不来亲我……”她抻舌尖敲了敲齿门,眼睛微微眯着,全然是勾人一起做坏事的意味。“快点快点——要亲更猛的,唔……”舌头搅在一起的时候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,脑袋晕得更厉害,先前翻涌的思潮自动淡出变浅,唯有情欲在中央灼灼燃烧,她被这簇火焰护着,任何伤害都不再化为伤害。
扫除一切烦恼的安心感一旦沾染上就再也戒不掉,哪怕回过神时会恶寒刺骨,这一次、下一次也一定会越陷越深。她直勾勾地盯着蒋澄星,仅仅是想到她是她主人,她就有一种快要高潮的抖颤。
身子被向外推了推,她还犹自用双手拢着后脑勺,把人家向自己这边按。“还要……”她发出不满的哼声。
蒋澄星一手扣住她的腰,一手伸拇指碾了碾她的唇:“这么喜欢亲亲?”
“喜欢!每天都亲亲好不好?”成欣的语气和神色都蘸满渴求。她甚至觉得亲吻比做爱要适意得多,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酣畅的精神快感。唯恐主人不答应,她不忍住许诺给她更多:“每天都亲的话哪里都可以给主人玩儿……”
“我要是不想玩儿呢?”蒋澄星话音未落,嘴唇就又被舔了一下。
“不玩儿也要亲……主人这不是吃亏了吗?”成欣全身紧贴上蒋澄星,压得不留一丝缝隙,她脸上有些分不清是羞赧还是情动的潮红,眼珠子状似心虚地低垂,一只脚却踮起来抵着人磨蹭。
要被撕破了,不知是底线还是自尊心,又或者它们早已不复存在。积淤在心底的污泥乌黑得发亮,她潜下去,溺到最深处,终于按捺不住地发出邀请:“所以,要在我身上找回来吗?”
在蒋澄星眼中烧起对等情火的刹那,她一定无限接近于她的欲念本身,符合她的所有幻想,不敢想象此刻自己在她看来是何等美好的模样;她为满足了她而满足,为感动了她而感动。火烧过来了。为此她可以甘心瞑目。
在被更劲烈的燃烧焚身前,她由衷地感到很痛快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