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94第X次大脑理疗呢？

    在亚特兰大，岁岁用他们失忆前为她约的理疗套餐，好好地放松了一次大脑。
    方杰明说她的大脑像台每次大用就要大修的机器，好用归好用，损耗不起。
    脑袋里蜂鸣声更频繁了，理疗也消除不了。
    岁岁沉浸在自己用一台头盔联通整个节点的“战绩”中。
    她的脾气突然变暴躁，和成为主宰这事脱不了干系。
    但凡谁体验过掌控万物的感觉都会飘飘然的。
    “脸怎么阴沉沉的？想发脾气就发，成为主宰后会有一段精神架空期，觉得自己能毁天毁地无所不能，脾气大点儿也正常。”方杰明不怕她。
    岁岁一副敢怒不敢发的样。
    “我只是在想……我已经休息过了，也没有受伤，好端端的怎么会倒下？”
    方杰明提醒道，13号节点里岁岁的用脑强度相当于平时练习的几千倍。再这样使用大脑，不超过叁年她会直接废掉。
    “另外，艾茵要来亚特兰大了。”
    岁岁听到这消息第一时间睁开眼，可还是拘谨得没有动。
    “我能见到上校啦？唔……上校这么忙，我也不能随意打扰她……”
    “别说傻话，她也很想见你。”方杰明说，“海湾战争刚签署了停火协议，紧接着召开策略会议，艾茵会乘明天的专机到达，你要坐我车去吗？”
    几年前艾茵为帮助岁岁从后勤学院转到军事学院，曾亲自来到洲际公学出面游说。
    再后来便是岁岁住在疗养院头发被剃光光时，艾茵和方杰明看望她，还坦白了岁岁的身世。
    艾茵是东海湾战区总指挥，连方杰明都只能定期打飞的去见自己忙到天上地下的老婆。
    岁岁从来不敢主动给上校拨电话，有一回在训练营里得了射击小组赛冠军，想来想去又觉得上校是见过世面的人，也许会觉得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荣誉没有意义吧！……于是她也没有发。
    除了那次林羽的任务太过可疑，她手足无措不知道求助谁，只好给艾茵留言。
    倒是艾茵，每个重要节日会给岁岁拨视频通话以致问候，在岁岁面前，艾茵就是刚杀了五十个血肉模糊的仿生雇佣兵，都能立即换上热情洋溢的笑脸和她打招呼。
    这次艾茵在军区议会大楼落脚，岁岁决心调整好心态去向上校道谢。
    虽然他们都不曾认识扬卡洛夫中校，但现在已经明了……艾茵上校没有直接出面调停而是指定她信得过的军官干涉13号节点的紧急情况，是一种策略。
    岁岁坐在疗养院的咖啡厅里书写一封感谢邮件，窗外全息屏上循环播放着阳光明媚却湿热的雨林画面。
    “中校你好，虽然……不认识您……但对于您伸出援手……十分……”
    “不认识？岁岁，你还没想起来吗？”小薰拉开她身边的空椅子坐下，一颗咖啡罐头放在桌上。
    岁岁疑惑歪头。
    “你我都认识，给你个小提示：在洲际公学。”小薰又说。
    岁岁想不出，想着想着眉头懊恼地簇起来，她在怪自己，一定是变笨以后记忆力减退了。
    “我们帮过他!想起来没？”
    “……是他！”岁岁几乎要跳起来，这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！
    今年春天岁岁和小薰在洲际公学结伴同行，撞见一颗程序故障无法发射的熔岩子弹，两人在短时间内找出故障代码并通知了子弹所有者，这位千里之外正在战场上的军官及时改变策略，避免了不必要的损失。而那位军官就是扬卡洛夫中校，岁岁还亲自和他通过话呢！
    也正是因为那次出色的表现，岁岁和小薰被破例选拔来到中子洲，两人组成了见习小组。
    再后来虫洞演习发生意外，按照保密协议小薰和岁岁都消除了演习记忆，只是岁岁先想起来了。
    没想到在这个冬天的沙漠里又遇到这位中校了，虽然是受艾茵任务指派，中校也一直记得他们，这次介入和财团的军事冲突，结结实实地救了岁岁，也救了林时，阿羽和13号节点。
    不仅如此，中校还让只是后备役的小薰担任临时队长，跟随自己处理后续工作，甚至和身为中尉的林时，林羽平级，也算是给小薰一番历练。
    岁岁又惊又喜，和小薰热切地讨论起来。他们谈得投入，一直到小薰陪岁岁收拾东西办出院手续，两人回到岁岁下榻的酒店。
    说起来，这房间还是岁岁替自己和林时定的呢，这么多天没人回来住，房间也一直续着。
    “唔，那个，小薰可以帮我一下吗？”岁岁站在酒店大堂，忽然很是羞涩。
    岁岁要他帮的忙非同小可。
    小薰轻喘着，显然是累到了。
    “岁岁这次也……太多了吧。”
    “有天晚上想起你说的话，忍不住要了好多。”岁岁怪不好意思的，“我帮你擦擦汗吧。”
    风田薰打趣道：“下次别再这样了，我的腰受不了了……”
    “坚持一下嘛，马上到我房间了！除了你没人能帮我……”岁岁欲哭无泪。
    “我就不应该跟你回来。——噗，开玩笑的。我乐意之至。”他开了个玩笑，和岁岁一起傻乐。
    岁岁的手指还没碰到识别区，房门在两人面前打开了。小薰抬头，正对上林羽一双仿佛能杀人的眸子。
    “林羽，你怎么在？——”小薰意外得不行。
    林羽：“这是林时的房间。”
    “……也是我的房间！这是套房，有两个屋子。”岁岁急忙向风田薰解释。
    小薰收敛了些，他体面地点了点头，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。
    岁岁的视线刻意避开林羽，但望来望去还是躲不开他的直视，也不愿开口打招呼，神情和上一秒相比好像掉进冰窟了还是怎的，冷淡了好几分。
    林羽也是一派疏离，可发觉岁岁面无表情的淡漠样子，他飞速眨几下眼睛。
    “我们刚踏进亚特兰大，那边就发起了军事审查程序，审了几十个小时才放人。”他解释自己和林时为什么骑着岁岁的摩托消失在沙漠里，一连几天毫无音讯。林羽努力想让自己说得很轻松，可是看岁岁低落到有点无所谓的小脸，他的牙齿和舌头打起架来，结巴了。
    “我听说了。”风田薰一时想不出合适的措辞，“如果不是那天的随机应变，后果不堪设想。我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——”
    “这么残忍，翻脸不认人。”林羽自嘲地吸口气，“我们早该想到的。”
    “自杀式无人机也是他们派出的，到头来还要审查你们？——”风田薰愤愤道。
    林羽再次撇岁岁的脸，她垂着眼站在那，好像什么都没听见。
    “没错。”
    刚才他们在门外说那些话一字不落地进了林羽耳朵，他没什么好脸色，视线落在岁岁的推车上时，他的眼还是意外地睁圆了。
    小薰注意到他的目光，笑着指向推车：“岁岁拉着我做苦力，我从来不知道女孩子的购物能力可以强成这样。”
    岁岁这才小声解释，是有一回小薰提到自家企业推出的线上购物平台很好用，还送了岁岁和太熙一堆优惠券，岁岁最没法抵挡五花八门的折扣和各种各样的商品了！
    光是回到亚特兰大买新摩托车的空当，岁岁就高强度刷超网下了叁十多单……
    任务结束回住处时，酒店前台已经快被岁岁的快递淹没了……
    林羽：“酒店不是有搬运行李的机器人？”
    “被借走了……还好有小薰！”岁岁的感激溢于言表。
    “小事。”小薰又缓了一会，“太熙听说我们从沙漠回来，要缠着听沙丘故事，等她到了亚特兰大我们找个地方聚餐。”
    “太好了！”
    “回头我来接你。”小薰向她约定。
    岁岁千恩万谢，鞠躬送走了来做苦力的小薰，客厅里只剩她和面若冰霜的林羽。
    他早已换上常服，林羽今天穿的不是衬衣西服也不是迷彩衫，而是一件宽松的套头卫衣。帽子罩在头上，露出他额前乱糟糟的头发。
    林羽汲着拖鞋，左手握一杯提神饮料，仿佛在自己家一般闲适。
    如果不是他麦色小臂上的伤疤，很难让人相信他几天前刚从一场战争中脱身。
    眼下阿羽的戒指又戴回来了。岁岁知道他失忆前就很会选各式各样的戒指，习惯什么的都没有变，唯独不记得她了。
    林羽注意到小薰离开后，岁岁刻意移开视线不看自己。
    他靠着，林时房间里传来只言片语时不时往耳朵里钻，紧闭的房门后有人在交谈。
    “审查结束了？”岁岁指的是上次任务雇主对林羽的审查程序。
    他耸肩。
    “他们审得毫无头绪，就把我们放回来了。”
    岁岁忽然又想起一件事。
    “你来了就住我这间吧。我搬出去。”
    “搬哪去？”林羽说，“今天满房了，明天也是，后天也是。”
    岁岁没听出林羽话里的庆幸和窃喜，好像满房是她的错似的！她背过身去决定不说话了。
    林时房间里有别人在，她没放心上，开始整理包裹。
    见她不回应，林时也不自在地沉默片刻，又换了话题：“我也可以帮你拿这些。”
    岁岁握着小刀一个个看过去，有她特别期待的东西就先拆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，新款假发，来自地球对面的零食，还有送朋友的礼物。
    “你和林时失踪整整90小时了。”
    岁岁都记着呢，那晚他们把自己丢在地堡里，是小薰带人找到了昏迷在地板上的她。
    从营地到亚特兰大剩下的时间，她都在和洛钰一起照顾老裴。
    “我们昨晚就回到这里了，你不在。”
    岁岁因为方杰明的要求，回亚特兰大后去疗养院接受两晚观察治疗，确认状态好些了不会随时晕倒才被放走。
    “不会发啵露找我吗？还是，根本没想过要找呢。”她胸口堵堵的，又转头补上一句“算了”。
    林羽平时的油嘴一个字都发挥不出来，他被岁岁牵着情绪，眼底有隐隐怒意。
    “有中校和小薰保护你，你不会有事。”
    “唔，我们的确不会有瓜葛了。谁保护我，谁送我回来都和你没有关系。”岁岁说，“我一会就收拾东西搬出去。”
    她一个人住会害怕，听说太熙要来，岁岁打算搬去和朋友住，太熙把龙谱赶出去也要和岁岁独享二人世界。
    用太熙的话来说，男人像苍蝇一样随时围着她转，而岁岁是她在疗养院中认识的唯一的朋友，只有一个。
    自从在沙漠的那个夜晚之后，岁岁遵守自己说过的话，不再做越界的事。
    林羽有些呼吸不畅。
    他第一次踏进套房，林时说这是岁岁特意选的，是岁岁和林时在亚特兰大的私有空间。
    他像个无所适从的流浪汉，哪个房间都不属于自己，在访问屏上看到岁岁的脸，他装着十分闲适散漫的样子和岁岁打招呼，想要给她惊喜，她却疏离又客气。
    如果第一次见面时她能有这么有距离感……一切好像反过来了。
    他没有开口解释自己和林时经历的复杂压抑的审查程序，不打开啵露是因为他们被关在封闭的屋子里几个晚上都睡不了整觉。
    自从受伤醒来后，他们的危险评级一直是0级，任何行动后都必须经历审查。
    他抓抓头发，盘算着怎么把岁岁关在这里过夜。
    “我们回来后，你不用住外面了。”
    岁岁很困惑。
    “可是套房只有两张床。你不会是嫌我脏，不要睡我的床？”
    “怎么会？”他脱口而出，又立刻察觉到自己就要暴露真心了。
    要怎么告诉她，他想要她时时刻刻在自己的眼皮下，刚才她和小薰在门外几句对话已经让林羽头皮发麻了，居然只是搬个东西？
    他不信！
    林羽不敢想岁岁如果被邀请出去住会发生什么。风田薰搬个东西都能说这么多暧昧不清的话，岁岁要是和朋友一起住，他岂不是会找借口冒出来和她一起……
    没错，林羽把他卑鄙的想法套到小薰头上，多想一秒都气得直出粗气。
    他才不管岁岁是不是要和自己保持距离。她冷着脸也好，假装不看自己也好，他就是把房门焊死上锁，都不会让她去外面过夜。
    可说出口的话又变得很客气。
    “我们非要这么生疏？”
    岁岁说：“你们不是讨厌我缠着你们？我也是个守信用的人呢。”
    林羽闭了闭眼，快把手里的杯子捏碎了。
    “不讨厌。”
    岁岁：“你们想要我缠着你们，但不给我任何回应？”
    “什么？！”
    林羽觉得口干舌燥，他唯一能弄清楚的是她生气了。
    “当然不。”林羽说。
    岁岁没兴趣再讨论下去，她垂下手，整个人透出淡淡的沮丧气息。
    林时的房门打开了，是两张岁岁没见过的脸，写满了活泼和新鲜。
    “林羽中尉，轮到你了。”
    林羽朝房间里走去，一边走，一边把帽衫扯过头顶要脱下来。
    岁岁盯着他的背影，注意到他背后新添了几道擦伤，刚才不在乎的态度一扫而空。
    她跟上去。
    房门后是被各种重型器械和医护团团围住的林时。
    林时被固定在一台仪器上，下巴被支架撑着，可他还是第一眼看到了岁岁。
    像捕捉无聊世界里最闪亮的一颗月亮。
    可他的月亮不太高兴，站在门边，姿态紧绷。
    于是林时朝她眨一下眼，动了动手指打招呼。
    “这是什么？你受伤了？”岁岁开口。
    “例行检查，加一些定期护理。”医疗团队中的一员向她解释。
    林时和阿羽的恢复进程不是一蹴而就的，那么严重的伤势，本不应该这么早回到实战中。
    他们总要逼自己一把，想回到之前的正常生活，于是早早离开新曼城。
    医疗团队便定期带着各种天价仪器上门为他们服务。
    医生在测试林时各部位肌肉的承压与收缩力。
    看上去他们和双胞胎很熟悉，一边分析康复状况，一边聊几句近况。他们指出林时和林羽在前几日又受伤了，是弹片擦伤腰腹和四肢。
    林时和林羽回复得不痛不痒，全然没透露最近一次的军事行动，两人很善于应付这种场景。
    小护士们拿林时的腰力打趣，说这里恢复得非常好，林时很无奈。
    当他们开始聊林时和林羽的头发和胡茬最近都没有打理时，岁岁已经把他们的病历读完了。
    病历打印成册都有厚厚两沓。
    中子洲之前的记忆恍如隔世，少年健康的身体，密闭空间里无处逃逸的荷尔蒙和细声细气的呢喃，全都毁在虫洞那场大火里了。
    她记忆的最后，便是虫洞算力过载发烫，导致起火。
    林羽百无聊赖地展开胳膊任凭自己也被固定，这就是他和林时最脆弱的样子。
    他目光若有若无地拂过门口呆立的身影，可她不会再迎上他的视线了。
    医生让林羽低头，他被检查了耳膜，眼球和瞳孔。直到医护散去，他再抬头望过去，岁岁已经离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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